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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拿狗尾巴草当我的聘礼,我默默收下,再重逢,我已是镇南王妃
2025-07-10
太子拿狗尾巴草当我的聘礼,我默默收下,再重逢,我已是镇南王妃
愿身旁之人宏愿得以实现,前太子的冤屈得以洗清,愿从此天下清平。
随后她屈膝,额头轻触地面,双手合十,表现出极致的虔诚。
“茉桃。”身旁的沈闻铮跪在红垫上,突然呼唤她。
“在此以前,我坚信事在人为,未曾祈求过神佛。”
茉桃心有所感,领悟了他言外之意。
茉桃是谢久晟的贴身侍女。
非妻非妾,顶多算是地位较高的仆人。
谢久晟婚后第三个月,茉桃赎回了自身的卖身契。
从此两人天各一方,茉桃再也不必为谢久晟流下任何一滴泪水。
腊月四日,镇远侯府。
茉桃跪在新晋世子妃沈婉兮面前。
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世子妃,奴婢希望赎回自身,永远离开侯府,请世子妃允许。”
沈婉兮带着疑惑问道。
“茉桃,你侍奉世子爷十二年,是他身边唯一的贴身侍女。待明年春来,我本打算让世子爷将你晋升为妾室,即便如此,你也决心离开吗?”
茉桃将身体压得更低:“是的,请世子妃允许。”
沈婉兮轻叹一声,命人找出茉桃的卖身契递给她。
茉桃双手接过,一眼看到了那泛黄的卖身契上最显眼的一行字:十两白银,人银两清。
茉桃稍作愣神,将其收好,随即向沈婉兮磕头:“感谢世子妃。”
沈婉兮见状,叹息一声:“茉桃,等到除夕过后你再离开吧,至少和世子爷再共度一个新年。”
茉桃稍作犹豫。
她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她心想:离除夕仅剩不足一个月,稍微晚些又有何妨?
最后,茉桃行礼道:“是,感谢世子妃。”
茉桃告退,步出正房。
寒风凛冽,积雪压弯了树枝。
茉桃望着这满目的白色,突然想起,这是她在京城度过的第十二个冬天。
她与谢久晟相遇,正是在第一个冬天。
那个冬天,一场暴雪阻断了云家的粮食供应。
为了给唯一的弟弟购买粮食,茉桃和三位姐姐一起,被五两银子卖给了人贩子。
三位姐姐在途中被卖出,只有茉桃走得最远,被带到了京城。
茉桃记得,那时自己身患风寒,就在她以为自己即将死去时,却被谢久晟买下。
之后,她与谢久晟一同成长,成年后,便成为了他的贴身侍女……
茉桃不愿再回忆,轻叹一声,加快了返回房间的步伐。
沈婉兮嫁入之前,她一直睡在谢久晟的房中。沈婉兮嫁入之后,她便搬到了谢久晟卧室旁的侧房。
刚到门口,没想到就遇到了刚回来的谢久晟。
他肩宽背直,英姿勃发,气势如虹,但眼中流转的,却是风情万种。
茉桃立刻低头行礼:“爷。”
谢久晟随意应答,将外衣脱下扔给茉桃,进屋后便吩咐人准备沐浴。
茉桃连忙跟上,服侍他沐浴。
“给爷揉揉肩膀。”浴池内,谢久晟闭着眼,冷声命令。
谢家是权贵世家,谢久晟的父亲手握重兵,镇守南方。
谢久晟作为谢家的嫡长子,却入京为质,行动不得自由。
他平日里装作纨绔子弟,实则性格极为冷酷。
茉桃弯腰,小心翼翼地揉捏着谢久晟的肩膀。
突然,男人伸出湿漉漉的双手抓住她,直接将她拉入浴池。
茉桃措手不及,突然落水,视线一片模糊,只能紧紧抓住谢久晟。
还未睁开眼,她就听到头顶男人戏谑的声音:“怎么还是这么好骗?”
茉桃还未反应过来,谢久晟的气息便覆盖了上来。
半个时辰后,水波才平息。
茉桃整理好自己,又去服侍谢久晟穿衣。
热情消退,男人的声音变得冷静:“之前你去找世子妃,有何意图?”
茉桃动作一滞。
正在思考如何搪塞过去。
谢久晟突然用两指捏住她的下巴,表情似笑非笑:“贴身侍女就做好分内之事,不要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
他这是以为她去求世子妃想要晋升为妾室?
男人嘴角的轻蔑弧度,如针刺般扎进茉桃的心中。
茉桃的嘴唇微微颤抖:“是,奴婢铭记。”
谢久晟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穿好衣服便前往前院。晚餐时分,沈婉兮的庭院里摆满了佳肴。
谢久晟坐在桌旁,握着沈婉兮的手,谈笑风生,与在茉桃面前的态度大相径庭,只有温情,没有怒气。
他未曾展现的柔情,全都倾注给了沈婉兮。
茉桃站在一旁侍候,目睹了这一切,内心却无嫉妒之情,只有失落。
她与谢久晟相识已有十二载,直到三个月前沈婉兮嫁入侯府,她才真正见识到谢久晟深爱某人的模样。
他对沈婉兮充满怜爱、尊重和爱意,小心翼翼地隐藏自己的缺点。
而对茉桃,却总是任性妄为,忽视她的感受。
在谢久晟眼中,茉桃不过是他的贴身婢女。
远处突然传来几声鞭炮的响声。
沈婉兮笑着向谢久晟举杯:“马上就要迎来除夕了,这鞭炮声倒是应景。世子,愿我们未来也能如此美好。”
“未来。”谢久晟稍作停顿,随即与她碰杯。
“自然是和睦美满,岁岁平安。”
茉桃目光低垂,陷入沉思。
她的未来会是怎样?
茉桃想象自己将寻找一个安静的角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谢久晟再无任何瓜葛。
腊月初八,雪终于停了,侯府也变得热闹非凡。
清晨,谢久晟与沈婉兮一同前往皇宫参加宴会。
茉桃和府中的其他人在厨房忙碌着制作腊八粥,以求吉祥如意。
粥煮好后,她亲自分发给府中的每一个人。
谢久晟和沈婉兮回到府中,看到茉桃正笑着递给一名侍卫一碗粥。
谢久晟注意到她身穿桃红色绸衣,映衬得她的面容如桃花般娇艳,嘴角还带着两个小酒窝……
突然,茉桃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
她抬头一看,发现谢久晟和沈婉兮正站在不远处。
谢久晟面无表情地凝视着她,眼神中透露出阴沉和锐利。
茉桃心中一惊,急忙向两人行礼。
“拜见世子、世子妃。”
谢久晟只是冷冷地盯着她,半晌没有说话,让茉桃紧张得手心冒汗。
最终,沈婉兮微笑着说:“免礼。”
她又轻轻拉了拉谢久晟的衣袖:“世子,你怎么了?”
茉桃低着头,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到谢久晟的目光移开。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听到他温和地对沈婉兮说:“没什么,我们回屋吧。”
谢久晟回到府中,茉桃立刻放下厨房的工作,不敢有丝毫疏忽地赶往正房。
大约半个时辰后,谢久晟缓缓回到正房。
茉桃快步上前,轻声说:“奴婢帮您更衣。”
手伸到一半,却被眼前的男人抓住。
谢久晟冷笑:“对他人笑?”
茉桃忍着痛,轻声解释:“爷误会了,今天是腊八节,奴婢只是在分发腊八粥。”
谢久晟的另一只手捏住她的脸,声音冷酷:“穿得如此鲜艳,如此张扬,记住,你是我的人,不要有别的心思。”
不知何故,“东西”这个词让茉桃感到不适。
多年来,谢久晟年纪渐长,心思也变得更加深沉。
他对外人总是不露声色,但对茉桃却越来越喜怒无常。
茉桃早已学会,当他生气时,她不再寻找理由。
只是顺着他的话说:“奴婢这就去换一身朴素的衣服。”
看着她顺从的表情,谢久晟心中的怒气渐渐消散。
他捏住茉桃脸颊的手最终松开了。
只是冷冷地扔下一句:“去吧。”
第二天,腊月初九。
侯府开始进行全面的大扫除。
虽然茉桃是谢久晟的贴身婢女,但她本质上还是个丫鬟,自然也要参与打扫。
当她打扫到博物架时,却有人撞了她一下。
她猝不及防,直接撞到了架子上的瓷瓶,瓷瓶立刻摔得粉碎。
瓷瓶的破碎让整个房间陷入寂静,撞到茉桃的婢女惊叫起来。
“这、这可是王妃的嫁妆!定窑的白瓷花瓶!”
茉桃认得这个婢女,她曾试图攀附谢久晟,结果被茉桃教训了一顿。
谢久晟这时走进来,看到房间内的混乱,立刻皱起眉头。
“发生了什么事?”
房间里的人立刻跪了一地,那名婢女恶人先告状:“回世子爷,茉桃把王妃的嫁妆弄碎了!”
茉桃急忙辩解:“是她故意撞我,我才会不小心撞碎花瓶……”
她的话还没说完。谢久晟的语调冷若冰霜。
“世子我亲眼目睹,你还想抵赖吗?”
茉桃的喉咙突然哽咽,抬头便迎上了谢久晟深邃而无波的眼眸。
谢久晟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她:“破坏了王妃的嫁妆,茉桃,扣你一个月的俸禄,去领受十下板子。”
茉桃感到心中一阵寒意,辩解之言也变得无力再提。
她屈膝跪地,额头轻触地面。
“遵命,奴婢接受惩罚。”
茉桃被带离了现场。
经受了十下板子的惩罚后,她步履蹒跚地返回主院,夜色已深沉。
谢久晟书房的灯火通明,门却未紧闭,透过缝隙传来风的低语。
茉桃本能地走近,意图将门合上。
当她靠近时,却听到沈婉兮含混的声音响起。
“久晟,太严厉了……”
茉桃的脚步停滞,打算悄然离开。
紧接着,她听到谢久晟温和地安抚:“抱歉,平时对茉桃太过随意,夫人莫怪。”
沈婉兮的声音显得无力:“久晟,不过是一件花瓶,你对茉桃的惩戒似乎过于严重了……”
室内的声音突然变得响亮,不久后,谢久晟的声音透露出一种漫不经心的满足。
“我们在一起,你却还要提及她,她不过是个仆人,哪里值得你挂心。”
明明是一句简单的话,却像冰冷的钉子一样,将茉桃牢牢钉在原地。
她耳边又响起沈婉兮的话语。
“茉桃对你忠心耿耿,这几个月我都看在眼里,你怎能说出这样无情的话。”
谢久晟听到这些话,并未动怒,反而用宽容的语气继续安抚她。
“好的,我说不过你,在你面前我总是让步。”
茉桃终于回过神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她缓缓回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翼翼地清洗身体,然后上床休息。
因为受了惩罚,茉桃只能侧卧。
她闭上眼睛,意识却异常清醒,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温暖的春日。
那是她与谢久晟的第一个夜晚。
两人睡到太阳高挂。
外面阳光明媚,茉桃依偎在谢久晟怀中,既害羞又紧张。
而谢久晟将他随身携带的玉佩放入她手中,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和几分玩笑。
“这个,就当作我送给你的聘礼。”
但谢久晟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吗?
茉桃突然睁开眼睛,从床上挣扎着起来,在梳妆盒中翻找那块玉佩。
她手中握着那块温润的玉佩,泪水却滑落。
茉桃擦干眼泪,开始整理自己的财物。
为自己赎身后,她手中还剩下二十三两四十五文钱。
她还记得那些将她卖掉的人经过的地方,计划离开侯府后,沿途寻找她的三个姐姐,这些钱足够买一块土地,届时她们姐妹就能共同生活。
茉桃想着这些,终于闭上了眼睛,进入了梦乡。
……
随着年节的临近,岁末的事务也到了收尾阶段,谢久晟经常不在府中,或者只是留在书房。
茉桃依旧跟随在他身边,负责早晨的侍奉,端茶送水。
这些工作本应由小丫鬟完成,但谢久晟习惯了茉桃的侍奉,不愿交给其他人。
但茉桃知道自己即将离开,于是挑选了几个容貌秀丽、身材匀称的小丫头进行培养。
三天后,茉桃第一次让人代替她进去送茶。
谁知人刚进去,她就听到里面传来杯子破碎的声音。
透过窗户纸,她都能听到谢久晟不耐烦的声音:“人呢?”
茉桃立刻进屋,快速走到他面前,恭敬地行礼:“爷。”
谢久晟抬头看着她,脸上没有异常,但语气中隐含着威胁:“你这是在生我的气?”
只是给了她十下板子,现在就敢忽视他的事情?连端茶倒水的工作都不愿做了?
茉桃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小丫头,不太明白谢久晟的意思。
她只能将头压得更低,表现得更加谦卑:“奴婢不敢。”
谢久晟看到她这种毫无生气的样子更加愤怒,他突然冷笑:“我看你的胆子很大。”
茉桃还没来得及回应,就被他一把抓住。
她惊呼一声,很快感到天旋地转。
当她的视线恢复正常,她发现自己被谢久晟压在了桌子上。
她急忙挣扎:“爷,不行,不能在这里……!”
她用余光看到地上的小丫头已经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感到更加屈辱。
谢久晟却已经强行覆盖上来,揭开了她的衣服……
外面有人走动,茉桃的脸紧贴着桌子,不断晃动,她羞耻地闭上了眼睛。
谢久晟的声音变得沙哑:“抬头。”茉桃无奈地抬起头,目光迎向他。
她的面颊泛着红晕,眼中含着泪花,闪烁着光芒,比之前显得更有生气,不再那么呆板。
谢久晟心中感到轻松,于是将她拥入怀中。
……
数日后,腊月十五到来。
兵部尚书的公子在家中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晚宴,邀请了谢久晟和沈婉兮。
茉桃也被沈婉兮一同带去。
谢久晟靠在舒适的椅子上,倚着沈婉兮的肩膀,闭上眼睛,似乎在休息。
茉桃则在一旁默默斟酒。
宴会上的美女们长袖翩翩,容貌出众,而茉桃未施脂粉,与她们相比,更显清新脱俗。
不断有人偷偷观察茉桃,甚至有人看得入迷。
茉桃注意到那人的目光,皱眉抬头回望。
当她与那人目光相遇,才发现那人竟是皇帝身边的宠臣,新晋的大将军秦至安。
茉桃迅速收回视线。
然而,下一刻,秦至安借着酒劲站起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向谢久晟一拱手:“谢世子,我刚刚回到京城,身边缺少助手,不知您是否愿意将您身边的女仆赠予我?”
茉桃顿时僵硬。
她能感觉到谢久晟冷漠的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心中不禁感到苦涩。
她想,回到府邸后,自己可能还会受到怎样的惩罚……
然而,她听到谢久晟戏谑的声音响起:“这位女仆茉桃,是我的贴身侍女,你喜欢她?那就送给你了。”
茉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听到谢久晟要将她送人。
过去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她记得那次谢久晟眉毛一挑,毫不留情地将人踢倒在地。
然后,他高傲地补充道:“她是我的,你是什么身份,也敢窥视?”
她曾天真地认为谢久晟的宠爱就是爱。
但现在她明白了,自己在谢久晟眼中不过是个仆人。
然而,她以为自己在谢久晟心中或许也有些分量……
至少,不应该像现在这样,轻易地将她当作礼物送出去。
茉桃的脸色变得苍白。
秦至安惊喜地大笑,感谢道:“非常感谢世子的慷慨!”
茉桃抬头看着谢久晟与那人遥遥举杯。
事情似乎已成定局,她直接跪下,咬紧牙关说:“世子……”
茉桃只能选择说出自己已经赎身的事实。
即使谢久晟知道后,肯定会大发雷霆,她可能也无法离开。
这时,沈婉兮突然拉住谢久晟的手,劝说道:“世子!茉桃已经陪伴你很久了,怎么能说送人就送人呢!”
谢久晟这才有了其他反应,他握住沈婉兮的手,安慰地拍了拍。
“夫人说得对。”
他又抬头,对秦至安漫不经心地说:“我夫人和这位女仆感情很深,秦将军,请另选他人吧。”
茉桃松了一口气,急忙哽咽着感谢:“感谢世子、世子妃愿意留下我。”
从宴会回来后,很快到了腊月十九。
这一天,是谢久晟的生日。
茉桃准备像往年一样,为他做一碗长寿面。
这是她的习惯。
她刚被带回侯府那年,发现谢久晟在生日宴会上几乎没吃什么。
茉桃担心他,便自作主张做了碗长寿面。
谢久晟虽然不屑一顾,但还是吃了。
吃完后,他竟然抱着她,低声说这面很像他母亲做的,有家乡的味道。
从那以后,每年谢久晟的生日,茉桃都会为他做一碗长寿面。
茉桃去厨房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谈论。
“之前上街的时候,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是关于新晋大将军秦至安的。”
“谁没听说啊,前几天冬猎,堂堂武将从马上摔下来,断了一只手呢!”
“我们世子爷威风凛凛,打到了最多的猎物,还得到了皇帝的赏赐,全府的人都跟着沾光!”
秦至安?
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茉桃停顿了片刻。
但她没有多想,走到案板前开始做长寿面。
到了生日宴会开始的时候。
茉桃站在桌旁侍候,看着谢久晟与沈婉兮互相敬酒庆祝。
沈婉兮温柔地说:“愿你年年健康,日日顺利。”
谢久晟与她碰杯,也温柔地回应:“婉兮,我只希望与你共度岁岁年年。”
岁岁年年……多么美好的祝愿。
茉桃愣了一会儿,低下头。
“世子,尝尝妾身亲手做的福寿糕。”沈婉兮拿起一块糕点,递到谢久晟嘴边。谢久晟优雅地享用了一餐,唯独那碗寓意长寿的面条未被触及。
用餐结束后,谢久晟携沈婉兮外出散步。
茉桃负责清理餐桌,经过短暂的犹豫,她决定将那碗长寿面吃掉。
她记得曾听人提起,长寿面一旦制作出来就必须吃完,否则会将好运一同丢弃。
面条已经冷却,吃下后,她的胃也感到了寒意。
吃完面条后,茉桃静静地思考,她即将与谢久晟告别。
从此以后,这碗寓意他长寿的面条,她可能再也无法为他准备。
可能是因为吃了冷面,茉桃回到房间后感到全身寒冷,身体不适。
她并未深思,直到她无法控制地干呕。
这时,茉桃才意识到,她的月事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了!
茉桃惊出一身冷汗,她有些迷茫地触摸自己的脉搏。
脉搏滑润,她怀孕了。
茉桃感到一阵眩晕,心跳加速。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怀孕。
即使曾经有过这样的幻想,在谢久晟结婚后,这种念头也彻底消失了。
那么……她应该告诉谢久晟吗?
如果坦白,孩子的未来和她的未来都将成为一个问题。
茉桃顿时感到心烦意乱,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但仍然无法入睡。
第二天,茉桃穿着厚重的衣物,和府中的其他人一起外出购物。
没想到,在购买屠苏酒时,她意外地再次遇到了秦至安。
在明亮的光线下,茉桃才发现秦至安也是一个相貌端正、刚毅的男子。
看到茉桃,秦至安急忙上前。
尽管他的一只手还受伤,他仍然对她不礼貌地说:“小茉桃,你家世子已经有了心爱的妻子,你在他身边也会受到冷落,不如跟随我?”
茉桃后退几步,低头说:“我身份卑微,秦将军,请不要拿我开玩笑。”
上次的事情谢久晟没有追究,并不意味着事情已经结束,她不敢再与秦至安有任何瓜葛。
秦至安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拒绝,又向前走了两步。
茉桃不断后退,却突然撞到了一个人。
她心中一惊,回头就看到了谢久晟那张阴沉的脸。
茉桃立刻感到不知所措:“世子爷,您怎么在这里?”
谢久晟没有回答她,而是直接抓住她的手臂,将她带到自己身边。
他的手紧紧地搂住茉桃的腰,然后看向秦至安。
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但难以掩饰其中的冷漠:“秦将军,即使你的手受伤了,难道还学不会安分守己吗?”
秦至安愤怒地说:“那次冬猎,果然是你在背后搞鬼。”
“呵。”谢久晟冷笑一声,“秦将军,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如果你再这样不识好歹,后果就不仅仅是断手那么简单了。”
说完,谢久晟用力拉着茉桃上了马车。
回到府邸后,他在众人的注视下,直接将茉桃扛在肩上带回房间。
茉桃被他扔到床上,感到一阵眩晕。
谢久晟没有给她反抗的机会,直接将她压在身下。
他的手指轻轻划过茉桃的脸庞,最后停在她尖尖的下巴上。
谢久晟的语调缓慢,但暗含冷意:“以前怎么没发现,我们的茉桃这么擅长吸引男人?”
茉桃脸色苍白:“世子爷,我……”
下一刻,谢久晟俯身,夺走了她的嘴唇和呼吸。
事后,谢久晟玩弄着她的头发,显得满足而温和。
茉桃深呼吸,试探性地问:“爷,如果我怀孕了……”
她还没说完,就看到了谢久晟深邃而阴郁的目光。
刚刚还与她亲密无间的男人,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讽刺的笑容。
他说:“你这样低贱的身份,也配生下我的血脉吗?”
茉桃全身僵硬,感觉自己仿佛掉进了冰窖。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谢久晟也曾对她说过,想要和她共同拥有一个孩子。
儿子像谁都可以,但女儿一定要像茉桃,要是一个精致又乖巧的小女孩。
曾经的话语像沙粒一样脆弱,风一吹就散了。
身边的谢久晟再次靠近,亲吻她的后颈。
“安分一些,好好侍候,不要总是想那些不该想的事情。”
茉桃颤抖着将脸埋进被子里,隐藏了自己的泪水。
时间到了腊月二十二。
今天是侯府按照惯例去云觉寺祈福的日子,茉桃也被命令随行。
在马车内,她负责沏茶侍奉。
沈婉兮依偎在谢久晟的怀里,轻声说:“都说云觉寺……”求子显效,久晟,待时机成熟,我们也去拜求一个吧。”
“当然。”谢久晟轻抚她的手,温和回应。
“只有婉兮所生之子女,才称得上是我的子嗣。”
茉桃低头隐藏情绪,默默无言。
在庙宇之中,茉桃稍落后于他们二人,进行祈祷和上香。
在昏黄的灯光和古老的佛像下,茉桃双手合十,行礼极为虔诚。
“祈求佛祖保佑,愿信徒离开之后,信徒及其腹中之子,能与谢久晟永世不相见。”
完成祈福仪式后,众人前往佛庙的厢房。
谢久晟与沈婉兮手挽手坐在床榻上。
沈婉兮轻声询问:“久晟,你今日许了什么愿望?”
谢久晟也认真回答:“为父亲母亲祈求安康,自然也为你和我们未来的孩子祈求平安。”
两人似乎总有说不尽的话题。
茉桃在一旁服侍,忙于烧水沏茶。
沈婉兮忽然转向她,问道。
“茉桃,你有什么愿望吗?”
茉桃一愣,迅速低头回答:“我愿世子年年平安,与世子妃幸福和乐。”
听到这话,谢久晟的目光轻轻掠过茉桃的面庞。
沈婉兮笑着说:“你真是个单纯的孩子。”
稍作休息后,沈婉兮表示要去供奉几盏长明灯。
谢久晟没有跟随她,而是与茉桃留在了原地。
茉桃低垂着眼睛,沉默不语。
谢久晟皱眉看着她,突然严肃地问:“今年为何愿望有所不同?”
茉桃怔了一下,回想起过去十二年,她的愿望一直是“能永远陪伴在世子身边。”
如今,谢久晟已有合适的伴侣,她再许这样的愿岂不荒谬。
茉桃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世子和世子妃幸福,我就心满意足了。”
谢久晟又看了她一眼,不知怎的,觉得她的笑容格外刺眼。
他冷笑道:“你倒是聪明,既然如此,以后不要再有这种非分之想。”
茉桃一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感到一阵心酸。
非分之想……
谢久晟说得对。
“能永远陪伴在谢久晟身边”正是最不应该有的非分之想。
幸运的是,她早已放弃了这个念头。
午后,众人享用了庙中的素食后,准备返回。
云觉寺今日的香火异常旺盛。
人群熙熙攘攘,即便是侯府的人,也难以避免被人流裹挟。
茉桃却感到一丝不安,正想建议在庙中稍作休息。
一转眼,就看到一名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子突然靠近谢久晟。
一道寒光闪过,那男子掏出匕首直刺谢久晟。
茉桃见状,立刻大喊:“世子,小心!”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她猛地推开了谢久晟。
紧接着,茉桃感觉到冰冷的刀刃刺入了自己的身体。
失去意识前,她听到谢久晟在身后惊慌地呼唤自己的名字。
……
茉桃再次醒来时,虽然意识清醒,但眼睛却无法睁开。
耳边,有人在低声向某人汇报。
“云姑娘性命无忧,但由于失血过多,腹中胎儿未能保住,请世子节哀。”
茉桃听得呆住,心中的悲伤还没来得及扩散,就听到谢久晟低沉而冷静的声音。
“……这样也好,省去了不少麻烦。”
这话仿佛一道霹雳击中茉桃的心灵。
身体上的疼痛蔓延开来,无孔不入地侵入她的内心深处。
她突然睁开眼睛。
谢久晟立刻察觉,走到床边,只见茉桃虽然睁开了眼睛,但目光空洞。
他知道她听到了自己刚才的话。
这一刻,他心中莫名感到慌乱,但最终还是压制了这种奇怪的情绪,淡淡地责问。
“既然怀有身孕,为何不说出来?”
茉桃沉默了很久,最后用微弱的声音回答:“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存在,如今也算是为了保护世子而牺牲,也算是有个好归宿。”
谢久晟身体一僵,久久地凝视着她,最后屈尊地帮她整理了被子,说:“你好好休息。”
茉桃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
之后,谢久晟下令让她好好休养,身体恢复前不必侍奉。
医生每天都来复诊,沈婉兮偶尔也会来看望。
腊月二十六,茉桃终于能够下床走动。
她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然后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行李。
曾经,侯府是她的避风港,在谢久晟身边能让她感到安心。
但现在……即将离去的茉桃感到了一丝安心。
她仔细地叠起地图,收起银两,整理好行囊,临行前,她拿起了谢久晟赠与的玉佩。
突然,一阵冷风吹进了房间,门被推开了。
茉桃心中一紧,迅速转头,发现谢久晟站在门口。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落在桌上的行囊上,语气冷冽地质问。
“为何要整理行李,你是不是打算离开?”
茉桃的心跳加速,但她的神色并未流露出惊慌。
她低下头,行礼后解释说:“我只是在整理一些旧物,用布包裹好,以免它们沾染灰尘。”
谢久晟见她与平常无异,便没有继续怀疑,走到桌边坐下。
茉桃为他泡了茶,然后双手递上玉佩,表现得十分恭顺。
“在整理物品时,我找到了这块玉佩,我想,既然是世子的母亲的遗物,应该交给一个合适的人来保管。”
谢久晟面无表情,眉宇间却流露出不悦,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把头抬起来。”
茉桃立刻抬头,目光低垂,手中的玉佩却纹丝不动。
谢久晟拿起玉佩,感受到了茉桃体温的温暖,玉质温润。
看着茉桃苍白的面容,谢久晟的眼中闪过一丝沉重,冷笑道:“这块玉佩经过你这个奴婢的手,还想交给世子妃?这是想侮辱谁的身份。”
茉桃身体微微颤抖,头又低了下去:“世子爷说得对。”
尽管她表现得一如既往的顺从,谢久晟却突然想要听到她说些别的话。
但茉桃能够上他的床,已经是极大的恩赐,还能有什么话可说?
谢久晟烦躁地收回目光,随手将玉佩扔出屋外,玉佩无声地落在厚厚的雪地上。
“如果不要,就扔掉。”
他挥袖离去。
谢久晟走后,茉桃才抬起头,眼中含泪。
她缓缓走到外面,花了半个小时从雪中找回了玉佩。
第二天,腊月二十七。
沈婉兮的贴身侍女来找茉桃:“茉桃姐,世子妃要见你。”
于是,茉桃与她一同前往沈婉兮的院子。
世子妃的院子是侯府中最美丽的一角,梅花与湖泊相映成趣,景色宜人。
这足以看出谢久晟对沈婉兮的重视。
在房间里,沈婉兮注意到茉桃苍白的脸色,感叹道:“好茉桃,如果不是我坚持留你,你又怎么会受这种苦……”
茉桃轻声回答:“世子妃已经照顾我很多了,我不要紧。”
沈婉兮拉着她站起来,提议:“你在屋里待得太久了,陪我去湖边走走吧。”
两人在湖边散步,沈婉兮没有让人跟随。
她问茉桃:“你过几天就要走了,身上的钱够不够?”
茉桃恭敬地回答:“世子妃,足够了。”
沈婉兮叹了口气:“我们都是女人,我理解你的想法,谁不希望自己的男人只属于自己……”
男人……
听到这里,茉桃觉得世子妃实在是在开玩笑。
三个月前,谢久晟大婚之夜的花烛,让茉桃明白了什么是夫妻。
她怎能、又怎敢将谢久晟视为自己的丈夫!
茉桃急忙打断沈婉兮:“奴婢不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只是觉得是时候离开了,不想继续打扰。”
沈婉兮便不再劝说,只是说:“那你这几天要好好照顾自己。”
茉桃抿了抿嘴唇,表示感谢:“谢谢世子妃。”
两人已经走到湖边,一枝梅花正盛开。
这时,沈婉兮似乎想要摘花,却不料湖边的冰面滑,她脚下一滑,直接向湖中滑去。
茉桃伸手去抓,却没有抓住。
她立刻惊慌地大喊:“快来人啊!世子妃掉进湖里了,快来救人!”
说完,茉桃也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
尽管小腹的疼痛还在,之前为谢久晟挡剑的伤口也未愈合,茉桃只能咬紧牙关,忍受着疼痛,拉着沈婉兮向岸边游去。
经过一番努力,她终于将自己和沈婉兮拖上了岸。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湖边奔来。
茉桃感觉到一阵风掠过自己。
紧接着,她看到谢久晟急切地抱起了沈婉兮。
茉桃冻得浑身发抖,颤抖着抬起目光,却只听到谢久晟留下一句话。
“跪在这里,世子妃何时醒来,你何时才能起身!”
茉桃颤抖着嘴唇,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低下头,湿漉漉地跪在雪中。
不知过了多久,茉桃感觉自己的身上已经结了一层冰,意识也开始模糊。
耳边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茉桃艰难地抬起头,模模糊糊地看到……谢久晟的冷峻目光紧锁着糊糊。
他毫无表情地质问:“今天世子妃落水,是不是你故意的?”
他的质疑好似一把尖刀,直刺茉桃的心脏。
茉桃竭尽全力地将额头抵在地上:“世子妃对奴婢一直非常仁慈,奴婢怎敢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
她能感受到谢久晟的目光寒冷,甚至比她身上的雪还要冷。
突然间,她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答案。
“世子。”她用尽全身力量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和坚决。
“这十二年来,奴婢在世子心中,是否有过一丝位置?难道奴婢就如此不值得您的信任吗?”
谢久晟静静地注视她片刻,随后,脸上闪过一抹似笑非笑,仿佛认为她的问题荒谬。
他说:“你何必提出这种自讨没趣的问题。”
茉桃的眼神彻底失去了光彩。
谢久晟高高在上地俯视她,语气重新变得冷漠:“本世子身边不需要不能保护主人的婢女,今日就搬出内院,去做粗活吧。”
从雪地返回后,茉桃不可避免地再次病倒。
在高烧中,她沉入了往昔的梦境。
她梦见了过去的谢久晟。
当她刚进入侯府时,茉桃因被教习嬷嬷惩罚而跪在柴房,小谢久晟会翻墙进来,带着几块桂花糕,陪伴她在寒冷的柴房度过整夜。
茉桃不清楚自己的生日,于是每年谢久晟都会在他们相遇的那天送她礼物,庆祝她的新生活。
当她受到侮辱时,谢久晟尽管在京城的处境并不乐观,却挥鞭将那些纨绔子弟打得向她求饶。
在意识模糊之中,茉桃眼角闪过一丝湿润,随即消失在鬓发中。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时,发现自己已经被移出谢久晟的侧室,被搬到了外院。
在不时响起的鞭炮声中,茉桃艰难地站起身,走出了房间。
屋外,几名丫鬟正在打扫,看到她便聚在一起嘲笑。
“哟,终于醒了,醒了还不快去工作!还以为自己是世子爷的宠儿呢!”
“不自量力的东西,也敢和世子妃争宠,死了也是自找的!”
“以前仗着世子的宠爱,就横行霸道,不然这么多年,世子怎么可能只宠她一人!”
茉桃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整个人也纤细得仿佛一碰就会碎。
她对这些恶意的言语充耳不闻。
环顾四周,她发现整个府邸都挂满了大红灯笼。
她突然问道:“今天是几号了?”
那些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茉桃,但还是回答:“腊月二十九。”
原来明天就是除夕了。
茉桃心中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即又感到庆幸,自己还能活着真好。
她原以为自己无法熬过这场高烧。
幸运的是,上天怜悯,让她能够活着离开侯府,从此与谢久晟再也不相见。
“谢谢。”
说完,茉桃便向偏房走去。
虽然她被搬到了外院,但她的个人物品还在内院。
茉桃迅速收拾好行李,挎在肩上,走出了房门。
没想到刚走几步,就迎面遇到了谢久晟。
男人依旧挺拔,目光如常。
茉桃心中一惊,连忙退到一边行礼。
谢久晟只是随意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停留。
“世子爷慢走。”
这是茉桃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等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她才站直身体。
茉桃直接朝侯府大门走去。
门卫拦住了她,她出示了自己的卖身契,然后顺利地离开了府邸。
天下起了大雪。
茉桃那瘦弱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风雪中,只留下一串脚印。
不久,飘落的雪花又将脚印覆盖,彻底消失了踪迹。
就好像她从未出现过。
……
雪下了一整夜,除夕到了,爆竹声此起彼伏。
谢久晟和沈婉兮一同进宫庆祝新年,傍晚才回到侯府。
两人分开去洗澡,然后到正厅守岁。
在浴池里,谢久晟举起手召唤:“来人。”
进来的却是一个陌生的丫鬟。
谢久晟眉头微皱,他记得昨天才见过茉桃,既然她已经能够起身,为何还不来侍候他?
谢久晟有些生气,但想到是过年,还是忍住了。他的表情变得冷漠,淡淡地命令道:“算了,你先退下吧。”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谢久晟步入了正厅。
家庭聚餐已经摆好,沈婉兮也已就座,等待他的到来。
谢久晟环顾四周,发现茉桃依然没有出现,这次他不再抑制自己的不悦。
他一坐下便冷漠地命令:“让茉桃过来侍候。”
“哎呀!”
这时,旁边的沈婉兮突然惊呼出声。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谢久晟,脸上露出尴尬之色,似乎很难为情地说。
“这……公子,昨天茉桃和一个男子一起来,将她的卖身契赎回,我见他们真心相爱,便同意她离开府邸去嫁人了!”
谢久晟突然用力捏碎了手中的瓷器。
他在沈婉兮面前一直保持的和善面具突然裂开了。
瓷器碎片割伤了他的手,鲜血直流。
沈婉兮还没来得及反应,便惊恐万分。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她急忙叫人拿来物品,帮助谢久晟处理伤口。
谢久晟低垂着眼睛,表情复杂,目光却停留在沈婉兮的头顶。
这三个月来,他这位世子妃的温顺和善良难道都是伪装的吗?
在京城十几年,谢久晟自然见识过人心的变幻和明争暗斗。
但茉桃,在他身边这么久,心思竟然还如此单纯,愚蠢至极,平时和沈婉兮表现得有多亲密,结果却被她出卖了。
谢久晟心中冷笑,无论真相如何,都是茉桃自己的业障,为了她和正式的妻子产生矛盾,又何必呢?
沈婉兮帮谢久晟处理好伤口后,抬起头,正好撞上了谢久晟阴沉的目光。
她微微颤抖,泪水立刻涌上眼眶,小心翼翼地说:“这个月来,茉桃实在不懂事,总是惹您生气,所以我就答应了那个苏州的富商……
“公子,您是不是怪我擅自做主了?”
谢久晟将沈婉兮的表情尽收眼底,真假难辨,他一时心中也无定论。
过了一会儿,他微微一笑,表情友好,但笑意并未到达眼底。
“没关系,你既然是侯府的女主人,一个仆人的去留这种小事,你决定就好。”
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接下来的家庭聚餐、守岁,也没有人再提起茉桃。
午夜的钟声一响,谢久晟和沈婉兮互相祝福新年后,就直接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沈婉兮看着男人那透着冷漠的背影,心中隐约有些不安,似乎有些东西在无声无息中发生了变化。
她的贴身侍女小桃在旁边忧心忡忡地说:“是茉桃自己想离开,世子妃何必为她遮掩?看世子的样子,也不可能想要追回她,但您现在这样说,终究是个隐患啊!”
沈婉兮垂下眼帘:“我也希望她走得远远的,不要再回来。”
谁不想让自己的丈夫只属于自己一个人呢?
她能够忍耐,也愿意与人为善。
既然茉桃自己想离开,她就会帮人帮到底。
她自己渴望而不可及的自由,她希望茉桃能够得到。
而且,谢久晟看起来也不像是想要追究的样子。
过了一段时间,即使他突然想要查问,也已经时过境迁,无从对证了。
……
谢久晟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感觉身边缺少了什么,那种失落感越来越强烈。
过了一会儿,他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谢久晟似乎在做梦,梦中更加不平静。
有女人在低声哭泣,他似乎知道是谁,却不愿去想,心中更多的是不耐烦。
梦境转换,梦中的他却不受控制地走近了。
他看到一个娇弱的女子坐在床边,双手被绑,身上布满了暧昧的红痕和令人震惊的青紫。
他不敢相信地叫出了一个名字。
女人抬起头,露出了那张满是泪痕的苍白小脸。
是茉桃。
“久晟,救救我……”
谢久晟骤然惊醒,屋外已天光大亮。
是梦,他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转念又想,这茉桃不过一小小通房,走了便走了,又有什么好让他费心的。
掌中有痛意,谢久晟松开被自己无意识捏紧的拳,发现昨日处理好的伤口再度裂开。
他忽然想起茉桃凑过来替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
柔弱无骨,气若兰兮,那小小女人,恍若不能自理。
梦中,她锁骨上那个曾被他啄吻过无数次的月形胎记,也在他脑袋里无比分明。
谢久晟用力拈了下手指,恨不得将人重新抓手里藏好。
他忽觉心中有邪火在烧。
谢久晟无法形容这种感觉,但知道这足以催生出暴戾。
茉桃的心思,他其实心知肚明。
只是他生来便不可能沉湎于男女情爱,茉桃也只是一介奴婢,能受他垂怜,已是天大的恩赐了。
她又那么爱他,怎么可能愿意走?她甚至能为他豁出性命。
茉桃不可能爱上别人,也不可能心甘情愿和别人走。
难道是受沈婉兮强迫,和人串通,把她掳去了?
茉桃也没想到在大年初一出城门后会碰上秦至安。
男人手臂已大好,坐于马上,在她身旁勒了缰绳。
茉桃自是神情防备,唯恐避之不及:“我已赎了身,秦将军不必再有纳我进房的心思,茉桃告辞。”
秦至安苦笑一声:“云姑娘误会了,我虽一介武夫,但不至于干出强抢民女的事情来。”
茉桃不愿久留,抬脚欲走。
哪想又被他叫住。
“你终于想通,要离那镇远侯世子远些了?”
问完,这秦至安又自说自话:“那人纨绔,行为无状,你待在他身边肯定不好过。”
茉桃一张小脸绷紧,面无表情道:“世子如何,已与我无关,亦与秦将军无关。”
谢久晟心思深,难捉摸,但早在他只是一朗朗少年之时,就在茉桃心里扎了根。
于她而言,谢久晟就如同扎在她血肉中、已然生根的巨树。
经此一月,她终于将他从皮肉血液中剥除。
只是当前再提起,仍觉鲜血淋漓、痛感分明。
秦至安见她不愿多说,直接将腰间系的钱袋取下,抛给了她。
“前些日子是我鲁莽,怕是给云姑娘添了不少麻烦,权当赔罪了。”
茉桃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未待她出声,秦至安就直接策马而去,只留下一句:“快些走吧,往后天高任鸟飞。”
茉桃仰头,深感天地苍茫,心中忽升惆怅。
她转过身去,看着秦至安的背影,情绪涌动间,觉得该说些什么。
城门内却骤起几声:“城门落锁!出入严查!”
一阵沉闷又压抑的脚步,城门在茉桃眼前缓缓关闭。
她眼前还忽然闪过几张熟悉的面孔,好似在侯府内见过。
茉桃心中一颤,转身快步离去,又窜上一马车。
“师傅,往南边去。”
……
入宫拜年前,谢久晟去了趟库房。
管家毕恭毕敬地递来账簿,还未待谢久晟问什么,便说:“昨日世子妃记了批新账过来,进了百两白银。”
账面做得毫无破绽,那百两白银也摆在铺内。
事实摆在眼前,谢久晟却俞想俞觉得不真实。
茉桃何处能遇上个苏州富商?甚至在他眼皮子底下和人暗通情愫。
管家适时提醒道:“世子爷,别误了入宫拜年的吉时。”
太和殿内。
文武百官沈贺岁后,便是筵宴。
仪式隆重,规模非凡,叩拜敬茶进酒等各种繁文缛节后,谢久晟终于有机会喘口气。
在殿外冷风与簌簌的落雪中,谢久晟的思绪凝滞一瞬。
分明也没带茉桃出席过这样的场合,这时他竟想起她。
稍一转眼,谢久晟又看见了后一步过来的秦至安。
想起这人之前对茉桃心思不纯,谢久晟一眼飘去,清浅又凌厉。
“秦将军,别来无恙。我府上那丫头茉桃,你可曾见过?”
不知道是这谢久晟直觉准,还是手眼通天,看见他与茉桃晨时会面,正在试探。
难不成今日锁城的士兵里,都有侯府安排的人?
但是他一个纨绔世子,能有什么可用之人?
秦至安心一颤,面上却不显。
“不曾。怎么?世子府上丢了人,管我来要?”
谢久晟忽而一笑,眯起眼看他:“秦将军,你说谎了。”
秦至安硬着头皮,故作坦荡地回视:“有何好说谎的?”
面前的纨绔世子好似被他两句反问给惹恼了,目光忽而阴翳地盯住他。
这骇人的气势,完全不像一个纨绔该有的。
“世子好手段,末将当时不过出言讨要茉桃,便断了只手,真把人带走,命岂不也要被世子爷拿走?末将惜命,不至于为了个女人与世子爷作对。”
谢久晟勾起一个讥嘲的弧度,很快又落下,变回往日里散漫随意的模样。
“既如此,秦将军往后也要管好自己的舌头。”
谢久晟拂袖而去,带了些凌厉的力道。
秦至安盯着他的背影,想着这谢久晟并不知晓,果然是在诈他。
彻底回过神时,秦至安才发现自己背后已冷汗涔涔。
他忽又想起,晨时见到茉桃时她的模样。
她面色惨白,形销骨立得叫人怜惜,整个人像张脆弱苍白的纸,恍若被风一吹便倒。
眼神却是坚定的,内里有种坚硬的质地。
可见她在那镇远侯府并不顺心,也下定了要走的决心。
何不帮她一把?
只是,秦至安看着谢久晟如常的啷当步伐,竟品出些萧瑟惆怅来。
他轻笑,几分怅惘几分暗嘲。
“哪里能想到,像他这样冷心冷肺的人,对云姑娘还有几分真情在呢?”
年初三,老鼠嫁女,不宜拜年的日子,侯府内难得清闲。
谢久晟坐于书房内,执笔落于宣纸上,却只留下一个墨点。
他神情难辨,眸中阴翳,却又似林中有溪水淌过,时有幽光。
晋照是五年前替补到谢久晟身边的侍卫。
五年已算长了,也瞧着世子步步成长为如今这般深藏不露的模样。
但世子这副样子,他也鲜少见到,像处在爆发的边缘,却深深压抑着。
可偏偏他表情如常。
但晋照也知道,像世子这种身居高位、心中该藏事的人便是这样,面上越亲和,心里的情绪也就越暴戾。
晋照正想着,就听面前的主子发话了。
谢久晟嘴唇翘着,眸中却无丝毫温度,语气甚至比这冬日的气温还要冷上几分。
“再去查,究竟是何人出钱,又到了何地。”
世子虽没明说,但晋照也知道他口中要的人是谁。
这话也无非是就算是掘地三尺,都要把人给找回来的意思。
晋照领命退下了。
一切重回寂静,谢久晟转头,将目光落到窗外。
雪不知何时停了,甚有白日冒头,落于地上枝上,似有浮光跃动。
“世子爷。”有人垂头弯身进来了,“奴婢为您奉茶。”
谢久晟未动,只分了个眼神去。
小婢女上前递茶,谢久晟觉得她眼熟,又注意到她脸红肿,低垂的眼中还带泪。
好像是茉桃之前培养的新奴婢。
分明眉目神态都不像,却让他幻视初入侯府的茉桃,没干好事被惩罚后,可怜兮兮的模样。
谢久晟手指点点桌面,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脸又是怎么了?”
小婢女慌张跪下了:“奴婢雪霁,有劳世子爷挂心,只是小伤,不碍事的。”
雪霁,倒是好名字。
谢久晟挑挑眉,已有不耐:“说。”
雪霁身形一颤:“是、是梅香姐姐打的,但都怪奴婢办事不利,这才被教训了。”
谢久晟轻嗤一声:“你倒是好心肠。”
梅香,他想了一下,是沈婉兮塞过来的人。
初一晚上的事,说茉桃走了,没人贴身照顾他,就塞了个梅香过来。
谢久晟垂眼,神情不明,心中暗嗤:沈婉兮这个世子妃,后宅的手段也学了不少。
这沈家文臣、皇上指婚,怎么想怎么都有监视目的。
见雪霁还跪着,谢久晟说:“起来。”
雪霁颤颤巍巍地起来了,仍低眼垂眉,目不敢视。
谢久晟不由得想自己在茉桃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了,怎么都教出些战战兢兢的人来。
“你多注意梅香的动向,有异便来禀报。”
“是。”
……
年初四,兵部尚书病逝。
谢久晟一袭白裘,祭拜完回府后,有人呈上密奏。
“推举上去的名额,皆是咱们之前培养的官员。”
“知道了。”
五年前,谢久晟还在京城里将闲散世子当得好好的。
父亲却忽然来信,说六皇子夺嫡,镇远侯府将倾囊相助。
那时,六皇子受废太子一案的牵连,被天子授镇南王,明升暗贬,远去南境作战,形同流放。
作战艰苦,但也颇得民望。
镇南王府与镇远侯府,皆在南境。
虽说抵御外敌,一王一侯却极易串联,京城这圣上好似对南境的势力毫无戒备。
不知是自己表现的纨绔麻痹了天子,让其迟钝到养虎为患。
或是外敌解决后卸磨杀驴……
成王之路血腥,谢久晟宁愿相信是后者。
多事之秋,谢久晟嘱咐一句:“处事谨慎,少出风头。”
来人恭敬应道:“是。”
见世子神色莫测,似还有事吩咐,于是开口问道:“世子可还有事?”
谢久晟想起之前碰到过替茉桃治病的郎中,问过她的情况。
身受重伤,又是小产,没好生保养,还受了风寒、大病一场。
怕是要落下病根。
他辗转数夜,梦里皆是茉桃受困,如今想来,都觉得她性命堪忧,格外焦躁。
晋照在这时进来了,屈膝禀报道:“有探来报,说看到云姑娘独自一人出了城门。腊月间,侯府并无陌生富商往来,出现男丁只有送肉的屠户。”
纵使只是白银,百两,也不是普通人能拿得出手的。
此人此事只可能是沈婉兮杜撰。
那人,到底又跑哪里去了?
下落不明,难不成真是她自己想走,可,怎么可能呢?
还是这天子指婚的沈婉兮是枚暗桩,派人掳走了茉桃,此后好威胁自己。
晋照又说:“弟兄们几乎要将京城、苏州翻个底朝天了,都没有找到茉桃姑娘的下落。”
谢久晟心中不安感愈发强烈,寒声道:“继续查。”
观者不免汗颜,刚刚还说要处事谨慎的世子,为了个女人,几乎让手上的势力倾巢出动。
……
夜色清亮,却有扫兴的东西从屋外一闪而过,谢久晟在桌前,眼神骤变。
房顶上的晋照倏地跃起,只见几名黑衣死侍进了谢久晟的房间。
房间中黑了灯,一死侍却夜视极好,直接持剑朝谢久晟刺来——
茉桃奔波五日,行至萝水城。
她刚在城中各处打听过三姐云琅的消息,却是一无所获。
奴婢转卖、换府,改名换姓,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没碰上好主子,有可能性命都没了。
茉桃头一回对自己的渺小和羸弱有了确切的认知。
又过几日,茉桃到了苏州。
她于城外一处破败的文庙落脚小住,外出捡柴时却听见了串凌乱的脚步声、兵器相接的打斗声和求救声。
茉桃心中一凛,想到白日听人说过附近山匪出没,难不成被自己遇上了。
她躲在暗处,看见锦衣华服的一老一少,两人通身气派,只是忙于奔逃,如今都显得狼狈了。
打斗声已然近了,茉桃没法儿见死不救,悄悄招手。
一番周折辗转,茉桃带着两人进了一处隐蔽的山洞。
茉桃在谢久晟身边十二年,野外生存的事情在他处境艰难的早些年间常有,耳濡目染间学到的皮毛终于派上了用场。
看着茉桃熟稔地处理各种藏匿事物,又递出药瓶、清水,年轻女子心神稍安。
她朝茉桃一拱手:“吾乃苏州苏府三小姐苏妗芫,这位是我祖母,多谢侠女仗义相救,必有重谢。”
茉桃心说这大小姐莫不是话本看多了,被贼人追杀仍能苦中作乐,自己要是侠女,早就将那伙人撂倒了,哪用藏匿至此。
她面上不显,仍客客气气:“苏小姐有礼,举手之劳罢了。”
有道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茉桃将水递给面前这位惊魂难定的老妇人,关怀又和善:“老夫人,您也喝点吧,是干净的。”
苏老太太抬头,看清茉桃那张脸后,眼泪就忽然下来了。
……
“世子,雪霁来报,已将梅香与暗通之人一网打尽。”
“把人带进来,将世子妃也传来。”
书房内,谢久晟上半身坦露,精壮的力道感十足,丝毫不见纨绔应有的瘦弱,却绑着绷带,还有血渗出。
前几日谢久晟故意被刺伤,露出破绽来引蛇出洞。
那梅香果真按耐不住了。
这十来天,沈婉兮鲜少同谢久晟私下见面。
她满心欢喜地来,却在推门而入时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
随后,便看见梅香疲软地倒下,而谢久晟半张脸隐在阴影中,脸上溅了血,眼神漠然,犹如一杀神。
他一甩剑,血刚好洒在沈婉兮脚边。
晋照在一旁,旁若无人地感叹:“世子爷以往生活起居等日常事项,皆经茉桃之手,从未有过泄密情况,没想到只是换了个人,能捅出这么大篓子。”
沈婉兮的冷汗忽地下来。
梅香死在此时,是犯了事?还是与之前府内的刺杀有关?
想着,她又忽然惊觉自己被‘举案沈眉的爱情’麻痹许久,世子爷其实从来没把她当自己人。
生活起居不经她手、杀她送来的侍女,还要当做威胁她的手段。
如今的样子,才是他的真面目吧?
就为了茉桃,让世子爷不惜在她面前破功?
思绪急转间,谢久晟已朝她看来。
男人漫不经心地擦着剑身的血,一双眼却紧盯着沈婉兮。
“世子妃,你可还记得那人长相,从何处来?婚期又定在何日?茉桃也是本世子之前的通房丫头,理应送去贺礼,本世子也想见见,到底是何种男儿,能不介意女子过往。”
防失联速加��扣扣裙: [1][041289][263]
沈婉兮有种被野兽盯上的感觉,脸色苍白如纸,颤抖着唇,一句话都说不出。
见她不答,谢久晟笑道:“为了能让茉桃从侯府脱身,世子妃当真是尽心尽力。”
他脸上明明笑容亲和,却如同渗了冰一般,冷而阴骘。
沈婉兮腿发软,强撑着才没跪到地上。
她算漏了一步,没想到谢久晟对茉桃的重视程度,远没有表面看的那般简单。
她双手发颤,在满屋的血腥味中掩住口鼻,闷而颤抖地说道。
“茉桃已在腊月初四自赎自身,她、她是自己想走的,和富商走的说辞,也是她托妾身帮忙……”
此话一出,谢久晟脑中犹如有洪钟在鸣,让他有些发怔。
茉桃这名字,光是想起来,他就觉得心间异样。
时而觉得窒息,时而又觉有细针密刺,心跳有时急促,有时又错落。
听这消息,分明愤怒与疼痛多,他提起多日的一颗心却终于落地。
谢久晟分辨不出这是什么情绪,可茉桃,不过一卑微之人。
她死心塌地地爱着自己,叫他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去想去做,她也会永远站在他一回头就能看得见的地方。
谢久晟捏紧了拳头,手臂青筋都凸起,指骨用力到泛白。
他盯着泪水流了满面的沈婉兮,静默许久,才咬牙切齿般地重复一遍:“她,自己想走?”
她怎么能走,又怎么敢走。
“是、是……”沈婉兮撑着墙,才没膝盖发软地跪下来,“妾身与茉桃虽只相识短短三月,但也算是交心之人,茉桃曾说,自己到了该走的时候,一介婢女,也不可能同世子爷一生相守。”
好一个交心之人。
好一个一生相守。
谢久晟不屑两人情意,也暗嘲茉桃痴心妄想,却有种怪异至极的失落。
他又叹自己过于自傲,或是太工于心计,将茉桃离开这简单的事情,弄得这般复杂。
日子已经过了十多天,她人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谢久晟叫了人来将沈婉兮送回院里之后,如同脱了力般地坐到椅子上。
这些天,抓到了许多人,严刑拷打之下,竟无一人识得茉桃。
之前,谢久晟就隐隐有预感,茉桃的消失,好像与阴谋无关。
谢久晟放空一瞬,目光垂落在地上的血迹上。
之后唇角一勾,是嘲讽的弧度。
茉桃这女人也是真聪明,精准拿捏他的心性,让他兜了这么大一圈。
要么漠不关心,要么觉得牵扯甚广、追根究底。
谢久晟似笑非笑,而后从喉中溢出一声低笑,她竟敢利用他的忧心……
晋照适时出声:“世子爷,世子妃呢?还能不能留。”
谢久晟回神。
沈家的一切皆已摸清,身家清白,沈婉兮也没有召来刺客的手段与胆量。
他冷笑一声:“留着吧,还需要她当好我的世子妃。”
晋照安心一瞬,世子爷还没为了那茉桃理智全无。
可下一刻,他又听谢久晟说:“就算掘地三尺,也要将那女人给找出来。”
晋照单膝跪地,拱手疾声劝道:“世子爷,万万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坏了大事啊!”
……
春色犯寒来,时和气清。
苏府内,苏老太太所居的满春院中,桃树抽枝,花苞嵌枝待开。
亭内,一女子卧于椅上,云髻稍散,身上搭书,面上覆帕遮光,一节细白藕似的小臂搭于椅旁。
有人小步匆匆而来。
“大小姐,您果然在这儿躲清闲呢——”
女子懒懒抬手,揭了脸上的帕子,露出姣好的面容。
娥眉淡扫,清眸流盼,丹唇微翘,秀靥比花娇,却无媚态。
身上的桃粉衣衫甚至叫她穿出一种冷清感。
两月前,家里多了个天仙似的大小姐。
看了快两月,小婢女还未习惯,经不住美貌地放软了声音。
“大小姐,苏老太太正大发脾气呢,怕是非要您哄才奏效了。”
“知道了。”茉桃长眉一垂,又问,“行程已经定下来了?”
婢女回:“是的,明日便能出发了。”
那日途径苏州城外,茉桃搭救了苏老太太和苏三小姐。
苏老太太神智清醒,却好像有些认知问题,将她当做了早夭的外孙女。
备用号��扣扣裙: 1●0●4●1●2●8●9●2●6●3
送二人回府后,苏老太太便留着她不肯她走。
恰逢苏老爷回府,见了茉桃便是一番叹息,说:“这模样,是有些像。”
苏老爷那讳莫如深的样子,茉桃也不便再问。
苏老爷又说:“以后便把苏府当做自己的家。”
最后,她就被孝心深重的苏老爷收作了义女,留在了苏府。
“好的。”茉桃起身离去。
婢女怔怔看着她的背影,那细腰恍若一手可握,有种风吹就倒的娇弱。
她不由得喃喃道:“这么个美人儿,为什么非要跟着大少爷的商队南下,风吹日晒得去吃苦呢?”
茉桃驾轻就熟地进了苏老太太屋内。
老太太阖眼坐在榻上,一派沉静的模样。
屋里却是杯盏、花瓶碎片满地,分明是发了一通大脾气。
茉桃没走过去,反而是蹲下身拿手去捡那些碎瓷片。
苏老太太看得着急,难免有些疾声厉色:“云丫头,你还不快给我过来!”
老太太也就是脾气火爆,在茉桃面前却是纸老虎。
茉桃蹭过去,挽住苏老太太的手,神情娇憨:“祖母真是身子骨健朗,精力十足,哪像茉桃,不过开春月余,这清闲的日子呐,就养了一身懒洋洋的骨头。”
屋内的婢女对这一幕早已见怪不怪。
这苏府新来的小姐茉桃,就是有别样的本事,能让苏老太太一腔的怒火不舍得同她发。
这不,刚刚还是发完一通脾气,才遣人去把她叫来了。
苏老太太睁开眼,仍是难掩怒容,却只是轻戳了茉桃的额头,刻意压低了怒气低声说:“你呀你呀,真是变着法儿说自己想跟着商队出门。”
苏老太太对茉桃宠爱纵容,她对苏老太太也似有天生的亲近。
苏老爷对她也是宽和地异于常人,竟让她这个外姓人插手苏家的生意。
茉桃自己是女人,还是在京城浸润多年的女人。
她自然懂女人,也懂创新,脂粉加苏家特制的美容养颜的香料,造型上细细雕琢,生意上没让人失望。
天下总没有什么白来的善意,她一个外人待在苏家,自然也要为苏家创造价值。
况且,她一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姐,还是奴藉出生,血液里的不安时时刻刻敦促着她。
她总要学些真东西,有傍身的本事,能够安身立命。
茉桃言辞恳切,隐去了苏老太太不爱听的那部分,很快让老人家松了口。
望着茉桃离开的背影,苏老太太旁边的李嬷嬷也惊奇道:“老太太,您就这样让云姑娘走了?”
苏老太太拿起一杯茶,无奈叹气:“她这性子,和她娘一模一样,认定的东西再难改变咯,只希望啊,她别也在外头遇上个劳什子‘知心人’,卷入纷争中,最后丢了性命……”
……
第二日,苏家商队出发,只有苏老爷和苏家三小姐苏妗芫到场。
苏老爷拍拍为首男子的肩膀,嘱咐道:“陵川,此行路遥,你是大哥,记得好好照顾茉桃。”
被称做陵川的男子回头,轻飘飘地看了茉桃一眼,不屑嗤笑道:“商队南下人数众多,自顾之余,谁还有精力照顾一个女子?她执意要来,只能自求多福。”
这茉桃三月前到了苏府,全家人都和被她灌了迷魂汤一般,对她关怀备至、赞不绝口。
天知道她是不是别有用心,一看那长相,心思就不单纯。
再有经商天赋,也不过是个苏州的小铺子。
要没那点营收,他苏陵川连她进苏府的门都不会同意。
茉桃正被苏妗芫拽着说话,千叮万嘱说到了南境漠城,若能亲眼见到镇南王殿下,一定要替她转达崇拜之意。
镇南王,驻守南境的英雄,传闻中甚至说他一心为国,无意娶妻。
而刚刚苏陵川所说的话,也一字不落地传到她耳朵里。
茉桃抬起眼,与苏陵川对上视线。
此人眉目精致,却张扬无比,有桀骜之气。
谢久晟虽自视甚高、平等地瞧不起所有人,但那副纨绔到底是装出来的,她与他一同长大,能发现不自然之处。
而这苏家大少爷苏陵川,是浑然天成地将眼高于顶这词外显,又落实到行动。
茉桃似对这敌意浑然不觉,轻笑道:“多谢大哥提醒。”
苏陵川哪想会吃颗软钉子,不耐烦地将舌头往后槽牙一抵,冷声道:“走了!”
苏老爷目送茉桃上了车,目光怅惘起来。
茉桃面对伤害有种奇妙的能力,淡然如水般包容,又能叫话原封不动地顶回来,让人也讨不到好。
她身上那张温柔却坚韧的感觉,叫他很是熟悉。
就好像一个只应该存在在记忆中的人,又出现在眼前一般。
可细细回想,却又再没了踪迹。
苏妗芫准备回府,发现父亲未动,疑惑道:“阿爹,你怎么了?”
可能也正是这种相像,叫他这不好相与的小女儿,也同茉桃亲如姐妹。
苏老爷叹了口气:“妗芫,你还记得小时候那个抱过你的姑姑吗?”
苏妗芫回忆了一下,忽而掩住嘴,惊呼一声。
“爹爹,您是说……!”
苏老爷未答,叹了口气回府去了。
苏家商队一路行商,茉桃耳濡目染学了不少。
今日跟在这个商铺身后,明日打入另个掌柜的队伍,丝毫没有不适应。
更遑论有什么和苏陵川攀亲带故的心思了。
倒是苏陵川设想的一切女人的麻烦全没发生,觉得相当惊奇。
商队在璃城客栈落脚,稍事休息时,苏陵川在楼上喝茶,实际在暗中观察茉桃。
他身旁的小厮怀听将少爷的行为尽收眼底,也不动声色地朝茉桃看去。
那女子就梳了个简单至极的发髻,穿得也甚是利落简朴,却难掩惊绝姿色。
她毫不恃宠若娇,礼貌回绝了想要帮她搬货物的汉子。
怀听说:“这新到的云小姐看着柔弱,风吹就倒,没想到是个能做事、会做事的妙人,商队里也是一团和气,有事儿冒头也被云小姐解决了。”
苏陵川-怀听说出自己的心声,暗瞪他一眼,骂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本少爷自己会看,要你多嘴?”
下午,茉桃独自出了客栈。
苏陵川带着怀听一块跟上了,不屑嗤道:“我倒要看看,这茉桃到底想搞什么把戏。”
怀听心说,您就是担心云姑娘吧。
还以为茉桃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结果她只是走街串巷,到各府打听一个叫云琳的人的消息。
茉桃也知自己此行是大海捞针。
再一次得到否定答案时,她道了谢,走回街上。
她难掩失落,在迎头撞上苏陵川时,又将情绪收敛得很好。
“大哥。”茉桃早知道有人在跟着自己,没表现出意外。
她将眼一弯:“大哥是担心我,才特意跟着的吗?”
苏陵川将眼别开,未作应答,转身便走。
茉桃便也自然而然地和怀听走在一块。
“云小姐此番出行,为了找人?”
茉桃点头,说得坦荡:“十二年前,我和三个姐姐被人牙子卖掉,我记得大姐就是在x城。”
她顿了一瞬,“只是,我只知道大姐的名字,分别了十二年,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
前面的苏陵川送来一声嗤笑:“大海捞针。”
这人话是这么说,傍晚却叫怀听递来了消息。
“早几年,云琳从城北的江府出来,和一个送货的农夫走了,日子过得很好,孩子都养了两个。”
茉桃有几分对苏陵川热心肠的惊奇,但还是激动的情绪更多,她按了按眼角,没让眼泪流下来。
她认真同怀听道谢:“谢谢。”
“云小姐不去见见她吗?”
茉桃摇摇头。
穷苦人的命运一如柳絮四散,飘落各方,但依然能够生根。
贸然打扰,只会横生事端。
她知道大姐过得好,就足够了。
……
苏家商队继续南下,走走停停,历时两个月,即将抵达漠城,景色也逐渐荒芜。
队里有人感叹:“南境近年也真是太平不少,早几年,商队都是不敢通到漠城的,生怕遭了流寇或是敌军。”
“这么多年,也多亏了镇远侯和镇南王在南境作战。”
怀听将水囊递给茉桃,她道谢后接过。
喝水时,茉桃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在一旁撸起袖子同人一块卸货的苏陵川。
这人面容精致得很容易让人忽略他也是个长手长脚、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
瞧着他对自己横眉冷对的样子,茉桃也别有恶意地揣测过,想这苏家大少爷就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富家少爷,靠身家压人、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结果一路下来,赶路、吃席,茉桃看着这苏陵川周旋人情、砍价杀价。
发现他对市场行情、资金进出渠道等各种事项,竟是样样不落。
“少爷就是嘴硬心软,对自己人很好。”怀听说。
茉桃没有偷看被人抓包的紧张,从善如流地点点头:“是啊。”
南境山野的夜色清亮,月明星稀。
茉桃跟着商队值守的人一块,分了任务区域巡逻戒备。
正走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飘来。
茉桃警惕看去,只见一黑衣人扛着另个黑衣人蹒跚走来。
再定睛一看,那扛着人走的男子,竟是五年前从谢久晟身边消失的贴身侍卫晋明。
“茉桃姑娘!”他也还认得她,匆忙唤道。
“劳烦您帮帮我们!”
苏陵川听闻今日值夜有茉桃的事,不免有些焦心。
没想到是派出去暗中保护她的怀听先一步回来。
他刚要问什么,客栈的门就被茉桃推开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男子。
一个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一个神智虽清醒,但也好不到哪去。
茉桃同苏陵川对上视线,就听大少爷一声挖苦:“你还真是喜欢捡些阿猫阿狗回来。”
茉桃也奇怪怎么每回救人积德的事情都让自己碰上了。
但她笑着,将话呛回去:“大哥有所不知,茉桃上一个救回来的人是祖母。”
苏陵川被她噎了个半死,偏偏始作俑者还轻飘飘地走了。
他侧头问怀听:“痕迹清理干净没有,别让人发现什么尾巴。”
“回大少爷,小的已经全弄好了,没人会知道云姑娘救了个人回来。”
……
漠城本就是商队的最后一站,茉桃救回来的人,她便留守客栈,没跟着进城。
几日下来,那身受重伤的公子外伤被好生处理了,内伤服药调理,虽还未醒,但性命无虞。
随行的郎中啧啧称奇,受这么重的伤竟还能保住性命。
这话刚出,郎中就被晋明瞪了一下,缩头缩脑地出去了。
这时,晋明才有功夫和茉桃叙旧:“云姑娘,你怎会在此,难不成是世子在京城出了事?”
“并非如此,是我从侯府离开了。”
茉桃表情未变,眼神却漠然。
她随意将视线落到床上仍昏睡着的男人身上。
发现这人被擦去血污,露出轮廓分明而深邃的五官,重伤后的虚弱弱化了他身上的冷意。
茉桃直觉此人身份不简单,但并未多问,只说:“商队很快就要回程,时机合适时,你带这位公子走便是。”
晋明也再说什么,道了谢。
两日后,茉桃最后一次来送药,不曾想那昏迷的公子已经醒了。
门缝中,她能看见淡白烛光勾勒着屋中男人深邃的轮廓,他眉目逼人得不似尘世物,故而也冷寂得犹如山巅雪。
“殿下,此次事故横生,是属下护卫不利。”
“无妨,此次也知京城那边已有了动作,战事即将平息,有人坐不住了。”
这人依然有些气虚,声音却寒凉得犹如长冬深雪。
茉桃愣住。
在这南境,能被称为殿下之人,也就只有那位被封为镇南王的六皇子了。
她心头骤惊,在房前放下药,飞快地转身离去。
……
两年后。
苏家在一月前举家搬迁到京城。
京城有传,苏家大小姐明眸善睐,云鬓花颜,更是心纯良善之人。
茉桃在房中,拿着这篇惊才绝艳,却是用来夸赞自己文章,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依奴婢看,这片文章真是句句属实。”小丫头将发簪固定在茉桃发髻上,又看向镜中。
镜中女子如美玉雕琢,不媚不艳,脱尘出俗。
“若不是这篇文章,我也不至于今日被公主召入宫中。”
两月前,南境战乱平定,今日是镇南王率领南境军班师回朝之日,朝野共贺。
今夜太和殿隆重设宴,白日里也有场世家权贵的女子聚会,茉桃被长宁公主特召入宫。
茉桃只叹一切阴差阳错。
一月前,苏家迁京,茉桃想走,结果苏老太太身体大不如前,不想她离开。
这两年走南闯北,最终还是兜兜转转绕回了京。
本想着深居简出,找到机会离开。
没想到上街时,她随手帮了个人,结果是位文学大家,一篇文章下来,让她进了避之不及的皇宫。
茉桃坐上进宫的马车,盘算着到时找机会,女子聚会后借故溜走好了。
她不想遇见两年前搭救过的镇南王,更不想遇见谢久晟。
昭和宫内,到场皆是家世显赫的贵女。
茉桃再游刃有余,在长宁公主青眼有加之下,也是筋疲力竭。
用完午膳后,她终于找到机会躲清闲。
从宫苑里的假山一拐,却迎面撞上个人。
来人着澜夜色华服,金线绣花纹样,又配黑色玉石珠点缀,气势逼人。
清隽而凌厉,能窥见经年累月所经霜刀雪剑,分明近在眼前,却犹如隔雾观山。
只是,如果不是长了张两年前搭救过的、六皇子的脸,将会更好。
茉桃无处闪躲,只能低眉垂眼问安:“民女见过镇南王殿下。”
镇南王的目光垂落,能看见面前女子纤长的眼睫。
他将唇一抬,勾出个毫无温度的笑意来:“当年姑娘走得匆忙,本王还没来得及道谢。”
这话将茉桃心里最后一丝侥幸打碎了。
她抬头,想说什么。
忽有人声,茉桃感觉手臂一紧,眼前一晃,视线骤然暗了下来。
回神发现,自己被这镇南王带进了假山洞中,还被他压在墙上,距离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雪松气息。
“想必云姑娘也知道我所谋之事。”男人语气清浅,眸中泛着冷光,“天下嘴严之人无非是死人,或是自己人。”
“此番回京,父皇自是要为本王张罗亲事,苏小姐要么死,要么,当我的侧妃。”
茉桃心如擂鼓,只觉整个人被架在火上。
她亦沉声回道:“殿下忧心此事,不过是担心苏家不为殿下所用,苏家三娘更需要这门亲事,她乃嫡亲小姐,比我这个义女更能掣肘苏家。”
……
谢久晟缓步来此。
他刚见镇南王消失在此处,还拽了个女人进假山。
南境民风真是愈发彪悍了,这镇南王沈闻铮也是胆大,看似冷淡,却在皇宫内就敢与女子亲香。
禽兽披人皮的事情,谢久晟也见过不少,早已见怪不怪。
他漫不经心道:“殿下,人已经走了。”
沈闻铮与那女子挨得极近,谢久晟扬起眉,发现她似是浑身一颤。
她转过头来。
明灭不定的光线下,谢久晟看清了她的脸。
这张脸在过往六百多个日夜里,几乎夜夜出现,早已镌刻在谢久晟的心里。
茉桃,是茉桃。
竟是茉桃!
谢久晟无法形容此时的感受。
似是狂喜,又似嫉妒。
可这两者,与他而言皆是陌生的。
茉桃,怎么会是茉桃?!
他找了两年的女人,为什么会出现在宫里,出现在沈闻铮的怀里?!
在往后要尽心辅佐的皇子面前,谢久晟都几欲目眦尽裂,险些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情绪。
沈闻铮掀眸看去,表情仍是一派沉静:“本王知道。”
说话间,茉桃感觉身前的男人制住了她的挣扎,几乎要将她碾入怀中。
此次回京,纵使她不想遇上谢久晟,但也设想过两人碰上的情境。
商铺、酒楼、或是宫宴,一笑泯恩仇,或是彼此视而不见、形如陌路。
但绝不该是这般。
茉桃也觉得自己该是心如止水的,而不是慌张、惧怕、又期待他的反应。
她分明不再爱他。
许是十二年,对她还是太过漫长,离开时决绝,再重逢仍是猝不及防。
茉桃攥紧手,指甲狠狠地嵌在掌心,骨节都青白。
她叫自己冷静,续而乖顺地埋进了沈闻铮的怀里。
谢久晟眸中的阴沉一扫而过,快得捕捉不到,转而换上一副笑面。
“殿下好意趣,宫中与女子调情,可是要先陛下赐婚一步,将婚事定了?”
沈闻铮眼神清浅,一扫怀中女子,“侧妃之位,也无伤大雅。”
这人语气随意,但也坐实了此想法。
茉桃不愿出声,却也不由得揪紧了他的衣襟。
头顶似传来一声轻笑,却让茉桃感觉轻得像错觉。
诡异的气氛在三人中不断流转。
谢久晟看着茉桃这幅舍不得从人怀里出来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冷笑。
可他心中再愤怒,面上却依旧如常。
“殿下,您今日是这宫中的主角,可别为了一个女人耽误了。”
茉桃也没想到两个自己不想见的男人集聚一堂。
心说这谢久晟真是难得给人台阶下。
茉桃心安片刻,想着能躲一时是一时,谢久晟也不至于在皇子面前捅破两人这层窗户纸。
沈闻铮抱着茉桃的力道闻言松开了些许。
茉桃也终于抓住机会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出来。
她面容平静,稍一福身,相当有礼,好似刚刚在男人怀中的不是自己一般。
“民女冒昧叨扰,这就离开。”
沈闻铮怀抱空落,偏头扬眉,看着茉桃。
小没良心的,刚刚还意图用他遮掩,现在有了台阶,倒是用了就丢。
茉桃弯着眼回看他,这人明明一张冷面,竟能瞧出几分揶揄来。
她用眼神表示:要不是您先来招惹,何至于落到如此尴尬的境地呢?
茉桃收回目光,将粉饰太平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抬脚欲走。
哪想自己悄悄地稍一抬眼,就对上了谢久晟的视线。
他看起来相当在意,这份在意叫茉桃有些惊讶。
这也是茉桃头回正眼瞧他。
两年的时间,谢久晟没什么变化,眉目深邃,背阔身挺,只是显得更加不动声色,善于伪装。
他这么多年未出京城,气势却丝毫不输她身边这个带兵打仗的王爷。
茉桃感觉他目光深刻有力,仿佛要在她的脸上身上都留下痕迹。
目光交接下,她都能感觉到自己神魂忽起的颤栗。
茉桃提着一口气,强迫自己放松般地轻轻呼出。
细细瞧着,谢久晟这眼神,好似还含着怨怼,像在说她是什么始乱终弃的女人。
的确,在他眼里,是她先离开。
茉桃却佯装不知,刻意无视他,稍一点头后,神色如常地收回了视线。
谢久晟也不曾想到茉桃如今此般胆大包天,终于屈尊降贵地出声问道:“你是谁家的女眷,于宫中私会外男,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茉桃能听出他语气中压抑的怒气,也因这问题停住了步伐。
沈闻铮在茉桃身后,闻言便将放在茉桃身上的目光转向谢久晟。
他的目光中难得有两份外显的戾气,却也是极难捕捉的,似一把薄刃,寒芒一闪而过。
一时间涌动的硝烟味,只有两个对视的男人察觉。
茉桃思索间,就听身后的男人解了围。
“久晟,你别吓她。”
他声音在春日里都稍显寒凉,却一下将茉桃的神思拉回。
她抓住机会,行礼退去:“民女告退。”
……
茉桃在二人眼前翩然离去。
谢久晟盯着她转身而去的背影,眸光晦暗。
刚刚茉桃始终逃避与他的交流。
茉桃,想躲是吗?那就千万躲好了,别让他抓到。
沈闻铮的目光也落到她身上,又状似无意的收回,看向仍盯着她的谢久晟。
“此女有趣,头脑也甚是聪明,两年前的那场刺杀,就是她搭救了本王。”
谢久晟方如大梦初醒般,“她?”
沈闻铮面容仍冷肃,眸中却多了几分温和之意。
“久晟,你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幼时在宫中被一个小姑娘搭救鼓舞。”
有些事情,按理来说不该有太深刻的印象。
可能是那日春光同现在一样好,也可能是那小姑娘太像那位与母妃交好、但深居简出的娘娘。
当年,沈闻铮是个母妃身份低微、自己也不甚受宠的皇子,谁都能踩上一脚。
茉桃就是那时候出现的,将世家小姐的样子装了个十成十,将人都赶走了。
当时他倒在地上,想这小妮子还真是胆大包天。
她几步跑过来,分明逆着光,毛绒绒的头顶却都泛着华彩一般。
她把他拉起来,从怀里掏出用布帕包好的小糕点,几番犹豫后,还是递给了他。
小姑娘心疼糕点得紧,盯着他吃完了,又说:“我过来的时候,听见有宫人唤一丰神俊朗的男子为太子殿下,我远远看了一眼,感觉他是个好人,小哥,你去找他吧,他肯定会收留你的。”
他接受了她的好意,也真鬼迷心窍般去找了太子哥哥。
沈闻铮与谢久晟缓步行至已然荒废的东宫。
宫门紧缩,空荡荒芜,只有梅树依旧,却仍是枝丫空荡。
前太子与徐将军谋逆一事,是皇上心中的不可触及的隐痛。
平反,则是他们心中的执念。
儿时,他和谢久晟跟在太子哥哥身后学习的事情,仍历历在目。
沈闻铮望着这处,轻声道:“也算她给我指了条明路。”
谢久晟也忽然意识到什么。
“你口中的姑娘,是她?”
“是。”
谢久晟瞳孔震颤,沈闻铮的心心念念,怎么会是茉桃。
“茉桃应是当年那位深居后宫的柔妃娘娘和徐将军的女儿。”
她实在很像她的母亲,再加上年龄相同……
沈闻铮忽然问道:“她锁骨处,是否有月型的胎记?”
谢久晟的第一反应是‘与你何干’,却又很快闭眸静心,劝诫自己莫要因一个女人坏了大事。
七年铺垫,终于将所谋之事的第一步做成。
毕竟天家亲情实在淡薄,稍稍运作,便能坐山观虎斗,看朝中可堪重用的皇子所剩无几。
皇上终于召沈闻铮这个身份敏感的皇子回京。
他回:“是。”
“那便没错。”
从容如谢久晟,也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
茉桃作别二人后,在女子聚会上短暂停留。
宣传了一下自己正筹划的苏记酒楼的名号后,便借故告辞,回了苏府。
茉桃歇在房内,脱下沉重的宫裙和头钗。
做完这些,她好似整个人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只觉精疲力竭。
谢久晟的事情先放一边,茉桃将今日所见之事串到了一起。
谢久晟和镇南王两人那熟稔的语气,分明是认识。
镇南王身边的小厮,原是谢久晟的人。
镇远侯府,难不成是镇南王手中夺嫡的筹码?
苏府,也是真要因为自己那无意善举,即将淌入京城权利之争的浑水中……
苏妗芫那丫头仍待字闺中,亦将镇南王视作梦中情人。
若是她愿意,苏府还有机会将被动化为主动,谈得优厚的条件。
事情想清楚了,却仍是烦忧多。
茉桃叹了一口气,谁能知晓那在南境屡立战功的镇南王,昏迷时身上毫无杀伐之气,文秀脆弱得像个贵公子呢?
“大姐姐。”苏妗芫从门口探出头来。
茉桃回身看去,笑着招呼道:“妗芫,快进来。”
苏妗芫素来待她这个义姐亲厚,茉桃也拿出十二分的真心回馈。
她在茉桃身边坐定了,又靠上她,睁着双大眼问道:“大姐姐,你今天在宫里有没有遇上什么好玩的事儿?”
茉桃沉吟片刻,说:“长宁公主身份高贵,却带人亲和有礼,今日邀请进宫的贵女,也皆是好相与之人,可见‘人以类聚’这词是对的。”
这明显不是苏妗芫想听的,于是红着脸摆明了问:“大姐姐今日,有没有见到大英雄,镇南王殿下啊?”
茉桃本想打个马虎眼混过去,说自己晚宴都没去,如何能见到镇南王。
可想起两年前自己跟苏陵川的商队回来后,苏妗芫问起镇南王也是这般热络的样子。
嫁人这样的终身大事,若能让苏妗芫得偿所愿……
茉桃忽然问她:“妗芫,你对镇南王,是单纯的崇拜,还是想要嫁给他的那种喜欢?”
苏妗芫也没想到茉桃问得这般直白,脸都羞红了。
但她掩嘴,坦诚道:“若能嫁给镇南王,就算是当个外室我都愿意!”
听了这话,茉桃却忽然担忧起来,女子如飞蛾扑火般的奉献最是危险,皇权之争中也容易成为。
她没再说什么,打算先将事情搁置一段落。
屋内沉默下来,苏妗芫见茉桃脸色不太好,问道:“大姐姐,你可是身子不太舒服?”
茉桃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出了满身的冷汗。
春日和煦的阳光正好,茉桃鼻尖出了点细汗,手脚却冰冷。
她摇摇头,说:“只是有些累了。”
苏妗芫松开了挽着她的胳膊,忙说:“那大姐姐好生休息,明儿还要去忙酒楼的事情呢。”
苏记酒楼的事情,从茉桃和苏妗芫入京前就有构思筹备。
如今装修已大好,召了许多员工,皆是无家可归或是谋求出路的女子。
还请来了大厨,带着酒楼里的女人们一块学习。
一个月后,苏记酒楼顺利开业,鞭炮沈鸣,好一番盛大景象。
与苏家交好或是有意与苏家交好之人,皆送来贺帖、贺礼。
待人群散去,热闹留在酒楼里时,晋明带着一帮人,扛着个大东西进来了。
镇南王虽未到场,却遣晋明送来了上好的玉石貔貅。
然后被苏妗芫作主,摆在了酒楼大堂最显眼的地方。
晋明与茉桃又有许久未见,站在她面前时竟有几分紧张,又把自家殿下的话带到了。
“殿下祝苏记酒楼开业大吉,生日红火。”
茉桃心里颇有受宠若惊之感,面上却不卑不亢:“民女多谢殿下记挂。”
晋明又凑过来小声交代:“殿下不是不想过来,只是有要事在身,不便过来。”
茉桃睨着他:“这话也是你们殿下的意思?”
晋明说不是。
只是瞧自家殿下那样子,其实挺想来的。
茉桃说他乱牵线搭桥容易被揍。
晋明慌忙摇头:“这么些年,小的可就见殿下对云姑娘一人这样过。”
茉桃汗颜。
那凌乱的关系还没理出一条清晰的线来,听这话真将她折煞了。
送了镇南王府的‘贵客’走,茉桃才歇下来。
最近谢久晟和他都没什么动静,应是朝中事务繁多。
刚刚在桌上,茉桃还听人说起,镇南王殿下刚回京便崭露头角,接下了彻查贪官污吏一案。
摆明了让这个刚回京的皇子去得罪人。
但老百姓们不懂朝堂上的斗争和权利周旋,只知道谁保家卫国,谁为人民做实事,谁就是值得称赞的好人。
这事做下,也算好事一桩。
想完,茉桃又觉得自己待在谢久晟身边十二年,把心思也过得太深。
累人得很。
……
又是半月,苏府正式设宴,庆贺乔迁之喜。
府上宾客不断,热闹红火。
苏陵川与茉桃两人会面,他沉声问她:“开酒楼的感觉如何?”
这些日子苏陵川皆跟在苏老爷身后学着如何操持家中事业,比来时还要沉稳不少。
他愈发有大哥风范,茉桃也当个寻常小辈,回道:“比管胭脂铺子辛苦了些,但妗芫很能干,酒楼里的姐妹也相当吃苦耐劳,我感觉很充实。”
苏陵川抽不出空去,但也知道家里这两个妹妹将酒楼操持得很好,在京城名声大作。
府门那边忽然喧闹了起来。
茉桃看到了谢久晟那张熟悉的脸。
他竟是不请自来。
苏老爷也没想到镇远侯世子不请自来。
纵使是京城中出了名的纨绔,但到底身份尊贵,不得不迎。
“镇远侯世子大驾光临,苏某有失远迎,还请世子莫怪。”
谢久晟挑起一个客气而冷然的笑,稍一拱手,“哪里,苏老爷有礼了。”
侯府送来的贺礼抬进屋内,他又说:“苏老爷不会怪本世子未有请帖,却不请自来吧?”
苏老爷只觉他语气暗含不悦,分明只是一年轻小辈,却甚有威压。
他伸手请谢久晟进门:“岂敢岂敢,世子请进。”
苏陵川注意到自己身旁的茉桃脸色已有些发白。
他没问原因,只说:“累了就好好休息,不必站在门口。”
茉桃感激地看他:“多谢大哥。”
她没作停留,转身便走。
谢久晟本就一直留意着她,见她要走,眼神盯了过去。
第二次看她离开的背影,这感觉很稀奇。
苏陵川也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挪了一步,将茉桃的背影挡了个严实。
谢久晟勾起一个稍显讥讽的弧度。
还真是有了群好家人。
……
茉桃有意避开府内宴会,到酒窖拿酒。
刚爬上来回到仓库,就感觉外面的光线一暗。
她抬眼看去,看见了谢久晟。
谢久晟的步子放得极慢,一步步朝茉桃逼近。
他身形高大,眼神冰冷,极压迫,也极危险。
茉桃紧了紧手中的酒,迎着谢久晟的目光,她强迫自己昂头挺胸。
“世子在苏家府宅中乱晃,所谓何事?”
曾经在自己面前谨小慎微的婢女不再,改头换面,出落得惊艳绝尘,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家闺秀。
谢久晟勾起唇想冷笑,声音却是咬牙切齿:“本世子还不想守这规矩,倒是你,你真想嫁给镇南王?”
沈闻铮在布局筹谋之余,还在为了迎娶苏家小姐造势一般。
不知是真有此意,还是为了防备赐婚。
镇南王要迎娶侧妃,只是无伤大雅的变数。
但谢久晟发现自己无法容忍这个人是茉桃。
茉桃离开他也不过两年,照沈闻铮的说法,两人也不过几面之缘。
就这样短暂的时间,能让她放下和自己的一切过往,转而投入另一个人的怀抱吗?
她那么爱自己,怎么可能呢?
茉桃也看着谢久晟,只是两年未见,他的五官、气质,皆无太大变化,除了添了些阴沉。
却叫她觉得无比陌生。
许是对她的态度不同了罢。
但她不相信这是谢久晟多在意的表现,只是从前的可控之物失控,他心有不甘。
茉桃温和有礼地回道:“谢世子,两年前民女已自赎自身,民女的一切,都与您无关。”
她不再一口一个‘奴婢’,叫谢久晟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似早就该如此。
又好似事情的一切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谢久晟曾设想过无数次两人的重逢。
她只是女子,还如同菟丝花般在他身边待了十二年,不告而别、鼓吹自由,不过是闹脾气的一种。
他心中不安,却有她总会回来的把握。
抬步间,谢久晟已站在茉桃面前,没错过茉桃此时眼中的惊颤。
他捏住她单薄的肩膀,寒声逼问。
“茉桃,为何要不告而别?”
茉桃垂眼,缄默不语。
恍然间,她又意识到,这两个问题好似真彰显了谢久晟的在意。
他从来之要求下令,而非询问。
谢久晟再如何游刃有余,心中压抑的那些暴戾情绪,叫他在这两年间,无时无刻想着要将她抓回来。
要是她再敢跑,他就打断她的腿,让她一辈子都只能待在自己身边。
此时,也恨不得将她直接从苏府掳去,伪造一个苏家大小姐的死亡,再将她牢牢锁在房内,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
只有他一个人。
谢久晟咬着牙,深吸一口气。
当年得知她是自己要走,心中后悔是有的,但说不上多。
他始终觉得两人的关系仍是他扯在手中的风筝线,时有松紧。
如今重逢两面,却有了断裂的迹象。
见她不言语,谢久晟扯出一个残酷的笑。
“攀上了苏家的关系,就觉得能飞上枝头了?你又哪里配一个皇子的侧妃之位。”
他想叫她认清自己,用刺痛她的方式,让她知难而退。
让她意识到,她只能站在他的身边,只有他会垂怜她。
茉桃眼神有些空。
“只要镇南王殿下喜欢,我欢喜,两情相悦便足够了。”
她知道这话是假话,可想起沈闻铮,她心里竟有种奇异的感觉。
谢久晟没想到茉桃在自己面前都敢出神,直接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语气极有力道,咬牙切齿着、一字一顿地逼问她:“两情相悦?”
茉桃的下巴生疼,却不退不避,看着他,也一字一顿地回他:“是,就像你与世子妃那样,举案沈眉、两情相悦。”
那彻夜燃放的花烛、两人在她面前的亲昵、谢久晟展现出的别样柔情。
于那时的她而言,那种似万箭穿心的痛感,她可能一辈子也忘不了。
可再痛,也比不过那日在雪地里,亲耳听到‘自取其辱’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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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久晟亲手将她的爱骨剥除,就那样看着她痛苦地匍匐在地,将她十二年的情感全然踩在脚下。
他将她当个玩意儿,当个宠物。
现在还仍把她当一只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对他摇尾乞怜的狗!
那么多年,爱他是她唯一做过的任性妄为地事情,抛下身份、尊卑,追随自己的心意,却只是那句“何必自取其辱”。
茉桃认清了心念相通是妄想,知心体己是幻觉,最后也体会到了屈辱和绝望。
而谢久晟竟体会到一种死灰复燃的狂喜。
就如同一切仍有转圜的余地。
“你还在意我,你对我,仍有情,对吗!”
这种话,茉桃觉得可笑,也叫她生出无力之下,只能决堤的情绪。
“你不懂,你根本不懂!”
茉桃发了狠似的想要推开他。
她手中的酒坛落地,瓷片碎裂,酒香四溢。
又似砸在两人心头,一时皆沉默。
谢久晟定定地看着茉桃。
不懂她,还是不懂爱。
谢久晟不知道。
只是,他看着她脸上的泪痕,顷刻间,心中那种想要杀人的暴戾不在,只觉心乱如麻。
又好似被无数丝线牵扯,迸发出一种极深的痛意来。
这痛感深邃,叫他手上对茉桃的钳制也不由得放开了。
在这以往他看不上眼的小小女子面前,谢久晟竟清楚地感觉到无措。
原来,谢久晟只是想要茉桃回到自己身边。
完整的,鲜活的,心甘情愿的。
他头回放下面具,也头回在人面前低声下气。
“我可以懂,茉桃,我现在愿意去懂了。”
茉桃却忽地笑了,后退两步,极缓地摇了摇头。
“我爱过你的,谢久晟。”
“你分明也知道。”
“太迟了。”
为何他这时,才说愿意。
为何她离开后他才后悔。
茉桃看着眼前的男人,目光无悲无喜。
原来高傲如谢久晟,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咬着牙,眼中的泪水已止住,眼眶却红得能滴出血般。
离开两年,她将一切琢磨得透彻,却也难抵此时的情绪。
如果不是沈婉兮嫁入侯府,她不会懂何为夫妻,何为一生一世一双人。
若不是她离开,谢久晟亦不会懂自己对她是何种情感。
自幼时起,谢久晟便在京城为质,为了在波云诡谲中生存,学会的也只有如何算计人心、权衡利弊,情爱之事他根本不屑费心。
爱是一种本能。
就像谢久晟对她不自控的在乎,可这却也经不住长久的消磨。
于谢久晟而言,争权夺利、浸润京城深谙权贵之道是消磨。
他瞧不上她的真心,更不需要她的真心。
于是对她而言,爱着谢久晟,便是一种消磨。
好似一切皆注定,恍若无解的死局。
她不再爱他,她不再爱他。
本该至此告终,身居高位者却品尝到了后悔的滋味。
只因本触之可及之人彻底抽身。
在将近七百个日夜中的不解愤怒、以及谢久晟自己都未意识到的相思折磨中。
在被茉桃亲手撕开伤口,告知他‘我不可能再爱你’后。
他终于懂得了爱。
谢久晟张了张嘴,竟难说出半句话。
“大小姐,是遇着什么困难了吗?”
有人在外头叫茉桃。
亦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怪异氛围。
茉桃对谢久晟说:“你走吧。”
两人再也回不到从前。
谢久晟走得失魂落魄,都未曾向苏老爷辞行。
苏老爷还甚是惶恐,怕有事得罪。
茉桃安慰:“镇远侯世子纨绔不定,有什么麻烦也会当众找了。”
苏老爷安心些许。
……
酒楼人多口杂,是各种信息的交汇之处,亦是方便造势之处。
镇南王声望水涨船高,渐渐地,民间也翻出些有关前太子一事的言论来。
“当今镇南王可是与前太子情谊深厚的兄弟,镇南王如此,前太子真能是谋逆之人?”
“早些年就有人喊冤,结果如何呢?为前太子说话之人不是人头落地就是流放。”
“你别说,愈发有种欲盖弥彰的可疑了……”
无人敢提及的往事忽然卷起舆论,茉桃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几月,镇南王沈闻铮行事低调,为民办实事。
可再低调,茉桃也知晓他如一把已然出鞘的利刃。
而利刃出鞘,自是势在必得,必要见血。
不管为夺嫡还是为伸冤,茉桃只希望他能高抬贵手。
只是没想到,晚上酒楼即将歇业之时,迎来了这些天在他人口中的贵客。
来人一身玄衣,穿得低调随意,却不掩非凡的气度。
茉桃坐在房里算账,和他碰了个正着,眼见躲不过,只能弯眼笑道:“真巧啊,镇南王殿下。”
沈闻铮一眼便知,这妮子其实心里在说:倒霉。
和只小狐狸一样,就是表面看着乖。
他将手中折扇一收,稍一拱手,颇有冷淡贵公子的风范,“叨扰了,云掌柜。”
茉桃也回礼,说:“深夜来访,殿下所谓何事?”
沈闻铮道:“想法未变,只为求娶一事。”
茉桃没有丝毫嫁人的打算,同时也觉得这镇南王行事匪夷所思。
一位皇子要娶一介商户家的女子,哪里需要如此大费周章地寻求本人的意见。
就算再不受宠,去求了皇上,一道圣旨下来,她不得不从。
总不可能不单纯为利益,而是心里对她有几分兴趣吧。
两年前,自己对他分明有救命之恩,何至于恩将仇报呢?
茉桃忽而一笑:“陛下不轻易改变想法,民女也是。”
“民女不愿因前两年的善念,入局成棋子,但苏家自是愿意同殿下喜结连理。”
“吾家三娘待字闺中,崇拜殿下已久,更是苏家嫡亲的女儿,此般结亲不是更有价值。”
沈闻铮在她面前坐下,自己倒了杯茶。
听她说完,才喝了口茶,回道。
“茉桃姑娘虽只是苏老爷义女,但早已成了苏老爷的左膀右臂,在苏家举重若轻,更听闻苏老爷将云姑娘视为己出,苏老太太更是将你视为掌上明珠,云姑娘身份有、手段也有。”
他的目光轻落在她清艳的面容上,轻笑道:“于我,不是更有益处?”
茉桃的话被沈闻铮顶回来,她唇角微勾,葱白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殿下此番来京,可真是准备充足、洞若观火。”
“屡建军功、风光回京,如今还荣升五珠亲王,殿下的野心,应该不止于此吧?”
两人目光相接,自是一番暗涌。
“小小女子,真是胆大妄为。”沈闻铮眼尾轻挑,手中折扇一转,轻落在茉桃头顶。
“你是聪明人,应当知道祸从口出的道理。”
茉桃挨了一下,手上却仍转着杯子,神情未变,垂眸轻叹。
“殿下既是想找盟友,那民女也该知晓殿下根底,只要您亲口所说……”
皇子怎会没有登临帝位的野心。
她明知故问,只为赌沈闻铮能为了不落人口实、横生事端,从而萌生退意,放下娶她的念头。
沈闻铮自然知晓她的心思。
他向来坦荡,所谋之事稳中向好,自会用承认让她心安。
“是。”
茉桃眸光一震,猝然抬头,对上沈闻铮的视线。
那眸光如炽,竟坦诚得无一丝利用的龃龉。
活了二十来年,茉桃早有了思维的惯性。
谋权之人,自是将利益作为绝对驱动,除此之外,再没值得费心的。
更遑论上位者对下位者时从不会出现的。
——真诚。
沈闻铮对她却有。
这词在茉桃心中落地,犹如玉石相击,引发阵阵激荡。
亦显得她之前对于他的揣摩与算计,都成了阴暗的。
他坦坦荡荡,将刚刚的拉扯也变得毫无意义。
她轻吸一口气,延缓了心中蔓延上的炙热。
“两年前,我撞破殿下身份,但殿下并未杀我灭口,想必是晋明同你说过,我从前是镇远侯世子身边的人,能算半个自己人。”
“成为苏家小姐之前,我只是侯府内一小小通房,您与世子情同手足,竟不在意这层关系,执意要娶我为侧妃?”
沈闻铮轻笑,无意将与她的往事道来,只说:“吾乃粗人,自然不在意这些,更何况,若能殊途同归,何须问来处?”
茉桃都能想到他会说:区区一女子,还妄想挑动男人之间的利益关系。
却是没想到他会这样说。
好似将她刚刚纠缠起的心绪温柔理顺,又包容起来。
分明不算什么情话,却叫茉桃心口发烫。
她怔怔看他,也怔怔回道:“殿下的意思,茉桃知晓了。”
沈闻铮亦认真回看她,说:“只是当日有一事,我说错了。”
茉桃意识到他用了平语。
“不是侧妃,是正妻。”沈闻铮说。
“此生此世,我只想娶一个女人。”
茉桃为他这份坚定所震惊,只是这时,她还不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
这位镇南王殿下忽然清闲了下来,约茉桃出游踏青,到了云觉寺。
两人出行穿衣皆相当简单,如同寻常世家儿女,除了皆是容貌姣好外,也毫无令人生疑的点。
沈闻铮去拿香之时,茉桃遇上了许久未见的沈婉兮。
两年未见,沈婉兮丰腴不少,她护着微挺的肚子,能看出是有了身孕。
还在谢久晟身边之时,茉桃就预想过这个情形,而后又想起自己那个逝去的孩子。
她心中有一晃而过的痛意,却又伴着这寺庙中的佛音很快消散。
前尘已过,往事已矣。
沈婉兮看到她惊喜又惊讶:“茉桃,你回来了?!”
茉桃快步走去,用自己的手托住她。
从前怀孕时她也研究过,孕妇身子精细。
茉桃语气稍有哽咽:“是的世子妃,我回来了。”
沈婉兮细细看着她,逐渐眼泛泪光,轻声说:“看你的样子,我就知道你过得很好,我也就安心了。”
沈婉兮向来宽和,没将她当下人,反而将她当朋友。
茉桃点点头:“我如今已寻到安身之处,也有了立命的本事。”
两人执手相看泪眼,又互抹了眼泪。
茉桃问道:“世子妃,你已有了身孕,怎么只带着小桃一人来上山祈福?”
沈婉兮说:“世子爷近日来忙得很,这种小事,我就想着别麻烦他了。”
茉桃将她被风吹乱的发丝拨到耳后,两年前她为了替自己遮掩,肯定受了不少委屈。
再一转念,谢久晟公务繁忙,沈闻铮又怎会轻松。
竟为了春日拜佛的习俗约她出行。
沈婉兮见她沉默,以为她还想着谢久晟的事情。
“茉桃,你有想过,再回到世子爷身边吗?”
茉桃不知道这话题如何转的,摇摇头,“世子妃,你这么好,我想要你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将目光放远,看见了不远处拿了香回来的沈闻铮。
“你说,男人啊,总是能把心分成很多块,什么事业、家族、天下事,分给爱情的已经很少了,我觉得,你是能与谢久晟同行之人,别再叫人横插一脚。”
沈婉兮看着她,有些发愣,茉桃的待人之心,远比自己想的要真诚。
可她又想起往日里茉桃伤心的模样,仍忍不住说道:“可是世子爷他,是真的很重视你……”
沈闻铮也看到了茉桃,大步朝这边走来。
起身前,茉桃说。
“婉兮,世子爷他,早非我所愿了。”
“我等的人来了,我先走了。”茉桃说。
沈婉兮顺着她离开的方向看去,只见她与一男子并肩而行。
怀孕这几月,她没再入过宫,在侯府也只待在自己房中养胎,自然不知道那男子是镇南王。
沈婉兮喃喃道:“茉桃她,应当是寻到自己两情相悦之人了吧。”
两年来,她也总担心茉桃孤身在外,遭遇不测。
也觉得茉桃和谢久晟关系至此,是因为自己的介入。
一旁的小桃上前,宽慰道:“肯定的,世子妃,两人有说有笑,氛围与旁人不同呢!”
她也希望世子妃能放下,别再焦心折磨自己。
……
茉桃与沈闻铮走在一块。
她半玩笑半认真地说:“公子还真是相当重视我,百忙之中还要同我一块来云觉寺上香祈福。”
沈闻铮无意彰显,也用玩笑地口吻回道:“大好春日,当然要与心仪之人一同,来求佛祖保佑姻缘。”
茉桃也没想到,一清冷如高山深雪之人,简单说句话来,竟叫人心口发烫。
她故作镇定地从他手中拿了两支香,抬脚进殿,认真跪于佛像下、红垫上。
两年前的愿望,其实也算实现。
孩子未曾出世,自己也足够平和,与谢久晟相见与否,也已无异。
茉桃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地许愿:“家人平安无恙,往后顺遂。”
“愿身旁之人大愿能成,前太子之事沉冤昭雪,此后,天下清明。”
而后她伏下身,头点地,双手沈耳,虔诚至极。
“茉桃。”旁边的沈闻铮也跪在红垫上,忽然叫她。
“在此之前,我相信事在人为,从未求过神佛。”
茉桃心念忽动,懂得了他的言外之意。
她是唯一一个。
茉桃眼眶忽泛热意,良久后,点了点头:“殿下也是头一个,与我共同求神拜佛之人。”
两人共同面向佛像,俯身叩拜,许下了最后一愿。
……
苏老太太已快至六十岁高寿,身体每况愈下。
从春到秋,小病不断。
两年前还是能笑能骂的老太太,如今只能在床上喝药度日,茉桃心里很不好受。
她也跟着愁眉不展、郁结在心。
深秋,谢久晟亲自送来了小郡主满月宴的请帖。
忧心着苏老太太的事情,茉桃竟连沈婉兮何时生产的事情都不知道。
茉桃从谢久晟手中接过请帖,心绪复杂。
这厢楼起那厢楼塌,人来人去,已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真发生在自己身边,茉桃还是难以接受。
“茉桃……”眼前的谢久晟目含隐痛,出声叫她。
如今他与茉桃,竟是要找些借口和机会才能相见。
重逢后,他心中所受的折磨,竟未比茉桃不知下落的那两年要好过。
只是如今的茉桃实在是无心应付,福身谢道:“劳烦世子亲自跑一趟了,多谢。”
苏府的大门在谢久晟眼前阖上。
拥有真心的人,才有能够摒弃的机会。
是他先摒弃,为何在摒弃后会感受到痛苦。
他丢失的那颗心,好像再也找不回来了。
茉桃与苏妗芫一同去了镇远侯府。
两人皆为祖母的事情忧心,都有些强颜欢笑的意味。
侯府的一切都没有变化。
茉桃再度踏回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只觉得心绪翻涌。
长久的爱恨,好似没有茉桃想得那般,轻易的就能够风轻云淡。
茉桃与苏妗芫携手向前,走到沈婉兮房中。
沈婉兮生了位小郡主,生育之苦后,她正穿着极厚的衣服,神情温柔地晃着摇床。
她平日里已经足够和婉了,如今更添母性的柔情光辉。
面对新生命的降生,茉桃与苏妗芫皆是难得展颜。
苏妗芫对温柔之人皆有亲近之感,相当自来熟地围到沈婉兮身旁。
“世子妃,小郡主叫什么名字啊?您想好了吗?”
“还没有。”
说着,沈婉兮忽然抬眼看向茉桃。
“茉桃,你有什么想法吗?”
茉桃一时无话,抬脚走到摇床旁。
她本想碰碰这个婴孩粉雕玉琢的脸,却不想被这小娃娃牢牢抓住了手指。
细腻软嫩的像水一般,极其不真实。
茉桃却忽然释怀,生命伊始,往事皆飘然。
她体会到一种真的放下。
沈婉兮笑着说:“这小妮子可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对你这样热情,真是难得!”
茉桃也笑了一下,相当真心实意。
“岁昭,如何?”
“陈春杳杳,来岁昭昭。”
苏妗芫与沈婉兮皆说是好名字。
茉桃将一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套在小岁昭的手上。
小岁昭咂了咂嘴,还是不肯放开茉桃的手。
……
茉桃和苏妗芫从房中出来时,刚好碰上与谢久晟议完事的沈闻铮。
郡主满月宴是两人碰面的一次机会。
如今京城内,四皇子下马,沈闻铮已是储君之位的不二人选。
却仍值多事之秋,京城的肃杀之意明显,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前的平静。
苏家与镇南王府的合作隐秘,茉桃与沈闻铮也是许久未见了,皆要避嫌。
两人目光相接。
苏妗芫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姐姐和崇拜之人‘暗通款曲’的事情,自发地腾位置。
小桃也推开房门,恭恭敬敬地说:“世子爷,小郡主可想您了。”
此后四周已无闲杂人等。
茉桃与沈闻铮相视一笑。
两人一同往外走,打算溜了晚上的满月宴。
院中的落叶被踩得沙沙作响,沈闻铮率先打破了沉默。
“与小郡主见了一面,好似别有感悟?”
茉桃“唔”了一声,慢慢回道:“见证一个生命的起点,发现了向前看的意义。”
深秋之际,林中草木深黄,别有一番风景。
此时日色已近黄昏,茉桃与沈闻铮一人一匹马,行至林间。
不知是否是心神骤松得缘故,分明是美景,茉桃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
可周围除了风卷落叶的声音,再无异样。
忽然,身旁的树枝上一只惊鸟掠起,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
沈闻铮神情一厉,察觉出不对。
茉桃心脏骤然提起,环顾四周。
就在即将转头时,她的余光里突然闪过一丝亮色。
是一支暗箭“嗖”地射来。
茉桃神色一惊,下意识就要朝沈闻铮身前挡去。
沈闻铮却先她一步扑来,一个转身跳上了她的马背,将她牢牢护在怀中。
茉桃耳边是他的低喝:“你不必为我挡箭!”
她看不清后面,只能听到沈闻铮依然沉稳的心跳,以及身后箭羽射出的声音。
沈闻铮也没想到茉桃看似瘦弱,危机当头,竟想拦到自己身前。
此刻独木行舟,只有他和她二人相依。
而她不惧生死,此情此景都未曾退缩半步。
这样的茉桃,他要怎样不爱。
四周刺客愈来愈近。
沈闻铮驾马,凭借多年征战的经验朝薄弱之处突围,骏马跃起,突出重围。
茉桃按照沈闻铮的指示,从他怀里拿出一枚信号弹,向天点燃。
身后此刻的攻势愈发猛烈。
一路奔逃,天已擦黑,山路也愈发崎岖。
一支冷箭破空而来,直接射在马腿之上。
烈马哀鸣一声,短暂地加快了速度,又很快跪到在地。
两人摔下马背,沈闻铮反应迅速,将茉桃牢牢护在怀中。
此处山坡陡峭,碎石嶙峋。
滚落间,茉桃听见沈闻铮喉咙中溢出的闷哼,也听见石头摩擦撞击骨肉的声音。
“殿下!”
她的心揪成一团。
沈闻铮却冲她宽慰一笑:“放心,我没事。”
可在鼻端漫开的血腥味根本骗不了人,茉桃急得流泪。
沉闷一声,两人落水。
潮水激荡,几乎将茉桃的心脏都淹没,她的手却被沈闻铮的大掌紧紧握住。
恍若一颗震颤不已的心终于落地。
分明没入水中,茉桃却觉得踏实。
随波逐流许久,两人游回岸上。
茉桃在岸边生了火,又着急沈闻铮身上被水浸泡过的伤口。
沈闻铮拗不过她,将湿淋淋的衣服脱了。
男人宽阔的后背上除了又被碎石刮出的新伤之外,还有各种陈年的伤痕。
茉桃的泪水滚烫,落在他的后背。
沈闻铮叹息一声:“桃儿,我幼时便见过你。”
茉桃的注意力当真被他转移:“什么?”
沈闻铮缓声说:“应当是你头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进宫。”
“你以为我是宫里受欺负的下人,还为我指了条明路。”
茉桃完全没了印象,有些发愣,被沈闻铮拽到身前。
月色火光下,他一双眼灼灼,徐徐道来。
“你诚心待我,我便能给你我的一切。”
茉桃反应缓慢:“一切?”
她不敢信,皇家血脉中,怎能有如此赤诚的心。
可她又想相信。
沈闻铮握住她的手,手心已然炙热。
“是,也包括男人对女人的,唯一一颗心。”
这分明是情之所至、诓骗人的情话,却仍叫茉桃有种不可抑制地开心。
这好像是她头一回,真切的体会到心意相通的滋味。
半夜,谢久晟带人一路找来时,便看见两人相依而眠的画面。
他一颗心仿佛被撕得粉碎。
此时,谢久晟好像终于体会到茉桃离开时的感觉。
看着所爱之人与他人厮守,他可能真的要后悔一世了。
……
又是一年冬。
京城的冬日依旧寒意料峭。
四皇子因安排对沈闻铮的刺杀彻底被逐出京城。
大局已定,只待开春立储。
苏府却笼罩在悲伤之下,苏老太太日渐虚弱。
郎中说老人家高寿,大限将至。
夜里,茉桃守在苏老太太床边。
她意识已有些模糊,又被老人家忽动的手弄的睡意全无。
苏老太太眼神晶亮,不见一丝浑浊虚弱。
茉桃忽然想到了“回光返照”这个词。
她心下惊动,慌得不行,腿发颤地起身,想要叫人来。
却被苏老太太拽住。
老人慈祥依旧,缓缓道:“茉桃,来,祖母只和你一个人说说话。”
茉桃忍着眼泪,拿来一个软枕,让苏老太太好靠着坐起身。
苏老太太看着她,眼中有泪:“其实,桃儿,你该叫我一声外祖母。”
茉桃心神皆震,只能呆呆地看着苏老太太。
“你的母亲,是我最小的女儿,也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你和她可真像啊,每次我看见你,就像看见她一般。”
茉桃怔怔,这话无疑让她的世界天翻地覆。
她分明是云家被卖掉的小女儿,此时怎么突然多出个娘亲。
苏老太太呵呵一笑:“你母亲带着你离开家前,曾给雕过一个刻着桃的玉佩,你锁骨上,还有一个月型的胎记,对吧?”
的确如此。
只是那被她随身携带的玉佩,早在生活困苦的时候,被她当掉换钱了。
能代表她身世的物件,离了那重身份,也不过只换了五两银子。
茉桃只觉喉头发哽:“那、那我为何,会出现在云家……”
“她当时自身难保,带着你四处奔逃,想到南境去,好歹见徐将军最后一面,却一时不察,就叫你走丢了。”
“找你的路上,她被当今圣上的人发现,掳去了皇宫,成了柔妃。”
苏老太太说得平静,却让茉桃反复消化许久。
好在,老人家只是想把憋了许久的秘密说出来,茉桃的反应便没那般重要了。
“你母亲同你那时一样,就爱四处闯荡,哪里像个闺阁女子……”苏老太太咳着,又扯出一个怀念的笑容,“就是跟着你舅舅的商队走的时候,遇上了徐呈将军,和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
苏老太太言辞激烈起来:“她都已经嫁给了你爹,生下了你!那个畜生,竟然还惦记着她!不然,何至于让你流落在外半生,直到这时我这个老太婆才敢与你相认!”
茉桃每一次眨眼都极缓,心里乱了个彻底。
“徐呈将军,是我爹……是,那个和前太子一块,被诬告谋逆的将军?”
苏老太太换了口气,叹道:“是。”
茉桃忽觉遍体生寒。
究竟是何种冷心冷肺之人,能对自己的兄弟和骨肉痛下杀手。
祖孙二人相对枯坐到半夜,苏老太太终于沉沉睡去。
此后再未睁开过眼睛。
……
苏府上下皆挂上了白灯笼。
在白日里,都闪着悠悠的冷光。
满目的白色,暗却刺眼。
进灵堂祭拜时,茉桃没走稳,绊在门槛,摔了一跤。
这一摔,叫茉桃的膝盖旧疾复发,时时刻刻都如同风钻入骨般的疼。
可她依旧守了许久。
小婢女哭着劝她:“大小姐,你待在灵堂里已经不吃不喝快两天了,就歇一会儿吧。”
茉桃怔怔:“都这么久了……”
苏陵川和苏妗芫皆跪在一旁,一双相似的眼都挂着泪,如今正担忧地看着她。
“茉桃,去歇息吧,你有三日未曾阖眼了。”
“大姐姐,祖母也不希望你熬坏了身子……”
茉桃想起身,腿脚却没了知觉,被小婢女搀扶着起来。
刚出灵堂,她就碰见了同样一身白衣的谢久晟。
他看着她,目光担忧。
“茉桃,你还好吗?”
茉桃看着他,一言不发,原本灵动的眼睛如一滩死水。
谢久晟记得她原本是不畏寒的,适中的冬袄便足以御寒。
可如今,看着她穿着厚袄都冻得发白的脸,他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这是他害的。
谢久晟上前一步,心中怜惜的情绪撞得他心肝皆疼。
他伸手想抱住茉桃。
却被她避开。
她脆弱时都不肯接受他的拥抱。
这个认知让谢久晟感到痛苦。
两人相处十二年,从他垂髫到及冠,茉桃都同他在一起。
亲密得恍若呼吸共用、血肉相连,如今,却怎么都回不到从前。
茉桃同他没什么好说的,抬脚欲走,却在下台阶时感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却被一个温暖可靠的怀抱稳稳接纳。
鼻间是沈闻铮身上熟悉的雪松香,茉桃的眼泪终如决堤,簌簌而下。
谢久晟看着相拥的两人,被一种绝望的苦涩填满了心脏。
他总落后一步。
如果稍早发现自己爱她,善待她,不至于让她离开。
如果稍早派人去城中戒备,不至于让她两年前出了京城。
可常言道,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两人皆爱过,却未曾相爱过。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从前属于自己的小信徒,朝另一个神坛奔去。
茉桃紧攥着沈闻铮的手,仿佛流尽了眼泪。
情绪缓缓平息,她哑声道:“殿下,如今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她知道了。
院中,两个男人皆沉默。
冬至,皇宫夜宴。
茉桃扮作舞娘,进宫献舞。
那皇上高坐御座之上,身着明黄色龙袍,面容五十岁上下,威严得竟丝毫不显老态。
茉桃身姿窈窕,一舞名动。
一曲终了,她摘下面纱。
看着那张与昔日柔妃几乎一模一样的脸,皇上的瞳孔震颤。
她直接跪下,额面点地:“请陛下,重审前太子一案!”
此时,满室人皆跪。
“请陛下,重审前太子一案!”
由镇南王与镇远侯世子牵头的平反前太子旧案,彻底拉开帷幕。
茉桃在院里喝着热茶,就听闻圣上在未央宫的台阶上跌了一跤。
未央宫,是她母亲生前住的宫殿。
是了,这招有效,却依旧凶险。
皇上虽不是壮年时的皇上,但依旧是皇上。
赌的不过是,他心里真有对往事的愧疚。
一杯热茶下肚,宫里来了旨意,传茉桃觐见。
沈闻铮在圣旨的后一刻骑马赶来,满身风霜,眉眼隐有戾气。
“若你半个时辰没出来,我便反了这天。”
茉桃伸手拂去他眉间雪,温声宽慰道:“你放心,他不能把我怎样的。”
……
养心殿内,暖气萦绕。
龙椅之上的皇上已有病容,苍老又憔悴。
害她前半生颠沛之人就在眼前,茉桃竟出奇的没有激烈的愤怒。
许是他面容已比第一次见时衰老了许多。
“民女茉桃,见过陛下。”
帝王心术之下,还藏着无穷无尽的欲望
初听时,这份欲望另茉桃胆寒,却仍能挑起首枪,逼他认错。
如今,她也能面不改色地站在这位圣上的对面。
皇上掀眸看来:“茉桃,这是你的名字?”
“你长得真的很像你的母亲。”
茉桃笑道:“陛下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
皇上也忽地笑了:“你说话也很像你的父亲。”
茉桃连亲生父母的面都未曾见过,知道这话,不过是面前之人借机的怀念。
他声音了然而沉冷:“朕从前,也戎马半生,同你的父亲一块驰骋沙场……如今我这好儿子沈闻铮,也算是夺回了自己的位置。”
茉桃亦凉声反驳:“陛下不觉得,他们这平反,不是为名为利,而是为义吗?”
“可能,陛下也不懂。”
皇上忽然转眸,认真盯视她。
茉桃也真正意义上体会到了圣上威压。
可她偏偏不躲不闪,认真地回视着。
这双与柔妃太过相似的眼睛,能勾起他太多回忆。
皇上出声打破沉默:“是朕,对不住你。”
茉桃心说,要做皇上,对不住的人可太多了。
只是眼前这位陛下,因一己私欲的忌惮,便听信奸佞的谗言。
杀了为国为民的贤明太子,杀了替国征战的铁骨将军。
还有她的母亲,被他囚于深宫数年,最后含恨而终。
茉桃看着他稍显浑浊的眼睛,静静道:“也许真是菩萨保佑,上天冥冥之中皆有安排,让我活着遇到了心中仍有坚持的那群人。”
茉桃的心境堪称平和,来时路已走过,便不必去抱怨什么。
都是经历,这无可辩驳。
况且,如今也算是见证了因果有报。
“陛下,您不必向我忏悔,我虽是那场浩劫的幸存者,吃尽了苦头走到您的面前……”
“前太子一案沉冤得雪,茉桃没有办法替已经逝去的人说出原谅,而茉桃本人,只能说……”
窗外忽有惊雀飞过,茉桃转眼去看,又回眸,露出一个有些苍白的笑。
“来时路迢迢,所幸前路光明。”
这笑意像是历时数年,终于有一种生气向他袒露。
皇上脊背塌下,难得颓唐:“只要坐上这把皇椅,就算是闻铮,也是会变的。”
茉桃无可辩驳。
良久才说:“也许吧。”
茉桃出宫时,沈闻铮已然领兵,蓄势待发。
茉桃双手捧过,一眼看见了泛黄的卖身契上最醒目的一句话:十两白银,人银两清。
「(“」她有些被吓到了,又被他一手托起,安置于马背上。
路途颠簸,茉桃终于找回了心神。
“我第一回进宫,就在想,我以后绝对不要再穿如此繁琐的衣裙,闻铮,我想了很多。”
“我听过许多夫妻成怨偶的故事,也想,你我二人,或许时过经年,便相看两厌。”
“或是你变心,为了谁弃我不顾,到时我所处之地,不是简单的侯府,而是深宫,出逃太难,若我像我娘亲那样在宫中含恨而终……”
沈闻铮未曾插话,只是揽紧了她。
茉桃轻轻笑起来:“可我又想,与我相见不过五面、便能坦诚之人,与我相付真心、愿以性命相护之人,见过太多人世间爱别离怨憎会、百姓苦楚之人,善待臣属、心怀怜悯之人……”
她回握住他的手臂说:“我还是愿意相信,十年饮冰难凉热血,御座冰冷,我也不愿让你一人。”
沈闻铮忽然勒马,茉桃的话令他胸膛震颤,心如擂鼓。
风雪太冷,他用大氅将怀中人罩紧。
将她纳入怀抱,才觉得此生完整。
“茉桃,你要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
(全文完)
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