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陈，76年的他大我8岁，说是夫妻，倒更像搭伙过日子的老伙计。从1998年在纺织厂职工宿舍搬着铺盖卷儿结婚，到现在住着90平的老破小、开着十万出头的二手SUV，俩娃一个上初中一个刚上小学，日子过得像杯温吞的白开水——没啥花哨滋味，可喝着顺溜。

刚结婚那会儿，真叫一个穷。两人在厂里上班，他月入八百，我六百，租的筒子楼连窗户都漏风。记得有回冬天半夜我发烧，老陈裹着军大衣跑三条街买退烧药，回来时眉毛上挂着霜，手里攥着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板安乃近。他说：“大夫说这药管用，就是得配热水。”那会儿哪有热水器？我俩蹲在蜂窝煤炉前，他用搪瓷缸给我捂药，水凉了就去楼道公用水龙头接，来来回回折腾半宿。后来他拍着我肩膀说：“等咱攒够首付，咱也买个带暖气的房子。”

这话他记了十年。2008年，我们终于凑够15万首付，在城南买了套60平的两居室。签合同那天，他蹲在售楼处门口抽烟，烟屁股烫到手指都没知觉。我凑过去看购房合同，红章盖得歪歪扭扭，他却像捧着金疙瘩似的：“咱闺女以后能有自己的屋睡觉了。”转年闺女出生，小床就摆在客厅，老陈怕她踢被子，每晚睡沙发，半夜起来三次盖毯子。有天我起夜，看见他蜷在沙发角，手机屏照着闺女的小脸，嘴里嘟囔：“咱闺女长得像你，鼻子尖儿翘。”

2015年，老陈跳槽去了物流公司当调度，工资涨到一万二。他把旧捷达卖了，换了辆二手哈佛H6。提车那天他非拉我去兜风，开了二十公里就喊累：“这自动挡就是比手动省劲，往后接送闺女上学、周末带你妈买菜，可算不用挤公交了。”现在那车前保险杠蹭了两道印子，雨刮器吱呀响，老陈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上个月还说：“再开两年，等儿子大了，咱换个SUV，后排能放儿童安全座椅。”

要说最亏欠的还是老陈。这些年我把精力全放孩子身上，他倒成了家里的“全能保姆”。早上六点起床做早饭，送完老大上学绕路送老二上幼儿园，下午接完娃还得去买菜——他知道我爱吃小区门口王婶儿的豆腐脑，每天雷打不动带一碗回来。去年我妈住院，他在医院守了整月，给我妈擦身子、换尿袋，比我这个亲闺女还周到。有天夜里我起夜，看见他在楼梯间打电话：“大夫，我妈今晚能吃点粥不？”声音哑得像砂纸，可挂了电话又轻手轻脚回病房，怕吵醒我。

俩娃倒争气。闺女中考考了年级前十，说要考师范当老师，像我当年那样；儿子虽然调皮，可知道心疼人，上周老陈生日，他用攒了三个月的零花钱买了包烟，塞给老陈时说：“爸，你别总抽便宜的，这个劲儿大。”老陈当场红了眼眶，把烟揣兜里，转头给我剥了颗糖：“咱儿子懂事了。”

现在日子好了，可我们还是改不了节俭习惯。衣柜里没几件新衣服，老陈的袜子补了又补；厨房调料瓶还是十年前的塑料瓶，洗得透亮；周末一家四口去公园，带个保温桶装我熬的萝卜汤，比下馆子香。有人问我：“你们现在条件不错，咋不换大房子？”我跟人家说：“90平够住啊，俩娃各一间，我们老两口一间，客厅还能摆麻将桌——老陈最近不是学下象棋嘛。”

二十四载过下来，我算明白了：啥叫日子？不是大富大贵的虚架子，是早上睁开眼能看见身边人，是晚上下班回家有热乎饭，是孩子喊一声“爸妈”，是老陈递过来的一杯温水。那些年挤公交的日子、攒首付的艰辛、在医院守夜的煎熬，现在想起来都不叫苦，倒像陈酿的酒，越品越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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