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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位国王
2025-10-09
看哪,一个猿猴被加冕啦!
——埃博利的彼得
康斯坦丝公主快要走出她未来的王国领土的时候,威廉二世在特罗亚召集主要封臣开会,让他们向康斯坦丝宣誓效忠,承认她是自己的继承人和最终的继任者。不过,即便是威廉,也不会傻到想象不到她的继任可能招致反对。无论她怎么看这个问题,事实就是,西西里王国的大部分人民都认为西方帝国一直都是最难缠、最危险的敌人。在南意大利这块帝国从未声明放弃的地区,极少有人还记得在前两个世纪里,一位位皇帝进入意大利半岛,宣布他们对此地的权利。但是,每个城镇和乡村里都流传着遭到帝国军队蹂躏的故事。在从未遭受这种入侵的西西里,在盛行的感情之中轻蔑多于恐惧。这是一个高度发达、拥有智识上的傲慢的社会,蔑视一个他们没有交往经验也缺少了解的欧洲文化。这种观点似乎在罗杰二世的时代①已经流行。40年后,我们发现雨果·法尔坎都斯在写给巴勒莫的教会司库彼得的书信中,提到西西里的儿童对“蛮族语言的刺耳之声”感到害怕。
这不是说完全没有支持康斯坦丝的人。比如,米尔的沃尔特从一开始就支持她的婚事。大陆上除了有一些不喜管束的男爵,还有很多听天由命的人,他们就算最开始强烈反对这门婚事,此时也将它当作既定事实而接受。这些人认为,没有能阻止亨利到西西里去宣布妻子的王位继承权的办法,但他最好带着和平和友谊而来,而非带着武力和盛怒而来。在这个比较早的时候,支持正统继承者的那一派只有很小的力量,其领导者米尔的沃尔特只剩下几个月的生命了。无论如何,两个极力反对康斯坦丝的派系马上就超过了它,这两个派系甚至在威廉的死讯还未宣布的时候就出现了。一个派系支持安德里亚伯爵罗杰继承王位,另一个派系则支持莱切的坦克雷德。两位候选人都具备值得被推荐的重要品质。他们都可以说自己出色地指挥过军事行动,其中有分开指挥的,也有共同参与的:1176年,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对抗帝国的军队,取得了一次影响不大却又令人印象深刻的胜利。坦克雷德率领西西里舰队参与了威廉的两次主要的对外远征,尽管这两次远征都以灾难而告终,他个人却不应该对失败负责。而罗杰是协商《威尼斯条约》时的主要代表之一,这为他赢得了外交上的声誉。罗杰此时担任王国的侍从长,广受尊敬。
但是安德里亚伯爵的王室血统是最稀薄的,②所以他的要求最站不住脚。而坦克雷德的血统则无可争议:他是普利亚公爵罗杰的私生子,母亲是莱切伯爵阿沙尔(Achard)之女艾玛。坦克雷德身材矮小,容貌丑陋。埃博利的彼得非常讨厌他,也是抨击他的主要人物。彼得用六音步的诗歌描述他为“一个倒霉胚子,可憎的野兽”,还用诗歌加插图的形式将他描述为猴子。但他也跟很多身材矮小的人一样,精力旺盛,能力突出,意志坚定。他年轻时对威廉不忠,此事此时已经被遗忘。他最近被任命为普利亚的大总管和首席司法官。首先,阿耶罗的马修支持他即位。马修年事已高,深受痛风③困扰,早就在考虑退休的事宜。12年前,他到墨西拿的瓦西里安修道院——救主修道院注册成为一名俗人修士。但是事实证明,他非常热爱权力。尽管互相讨厌,他和米尔的沃尔特还是一起共事,两人后来被圣杰尔马诺的里夏尔描述为“王国的两根最坚固的支柱”。此时,其中有根支柱显示出将要倒塌的迹象,但是马修一如既往地坚决。作为一位真正的西西里爱国者,他从不掩饰对那桩跟霍恩施陶芬家族的婚事的厌恶。国王威廉的尸首还未变凉,马修就拿出精力、政治技能和大量的经济资源,投入确保坦克雷德顺利即位的战役。
斗争艰难而激烈。贵族及其依附者均压倒性地支持安德里亚的罗杰,中产阶级和平民则支持坦克雷德。双方均不手下留情,至少有一次,两派的人甚至在巴勒莫的大街上大打出手。但是马修知道安德里亚伯爵私生活中的不合规之处,便充分利用自身的知识,去制造灾难性的效果。他还设法得到了教皇克雷芒三世的支持。马修的猜想很正确,教皇肯定会抓住一切机会去阻止两个可怕的邻国走向联合。
就这样,在1190年刚开始数周的某个时间,莱切的坦克雷德从大主教米尔的沃尔特手里接过了西西里的王冠,后者似乎已经不可避免地辞职了,尽管是暂时的。坦克雷德即位后,马上任命阿耶罗的马修为首相——首相一职自佩尔什的斯蒂芬离开后就一直空缺。坦克雷德知道,此举最能取悦这位老人,能把他跟王位绑得更紧,况且他的支持在未来更加有必要。如果西西里王国要延续下去,前面就有恶斗在等待。
奇怪的是,新国王的权威所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并非来自那两个已经被他打败的派系。它显示国家的结构中还有另一处更加不吉利的分裂。臣民当中基督徒和穆斯林之间的敌对情绪正在不断增长。宗教冲突在首都爆发的话,坦克雷德就难以掌控权力。矛盾似乎是由基督徒挑起的,他们利用威廉去世后的混乱状态,攻击巴勒莫的阿拉伯人群体。在接下来的冲突中,有数位穆斯林丧生,还有很多其他穆斯林因为担心发生大屠杀而逃往山区,设法控制了山区的几座城堡。随后,加入他们的穆斯林越来越多,他们的人数急剧增加。不久,坦克雷德就发现眼前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暴动。
耶路撒冷陷落的消息和接下来十字军东征的准备活动加剧了两个群体之间的紧张状态,但是反抗的真正原因植根于西西里的历史。在半个多世纪的时间里,基督徒从西方和北方的欧洲移居西西里岛,其规模远远超过了任何希腊移民和穆斯林移民。拉丁的元素以牺牲其他元素为代价,得以极大增强。然后,他们肯定不能容忍其他势力。1161年,发生反对“坏人”威廉的宫廷政变时,也爆发了反穆斯林的暴乱,自此以后,穆斯林的境况似乎就越来越差。以下是伊本·祖拜尔1184年末在巴勒莫的记载:
该城的穆斯林保存了他们的信仰依旧留存的证据。他们修复了非常多的清真寺,并且在宣礼员的号召下前去礼拜……他们不在周五集会,因为念呼图白④是被禁止的。只有在节日里,他们才能在呼图白中念诵阿拔斯哈里发的名字。他们有一位法官,他们可以向这位法官上诉。他们还有一座巨大的清真寺,在圣月(即斋月)里,他们在这座清真寺的灯下聚会……但是,一般来说,这些穆斯林不会跟处于异教保护者下的基督徒同仁们混在一起,穆斯林的物品、女人和孩子也没有保障。
虽然王宫里的人员多数都是穆斯林,但是伊斯兰教的宗教活动只能在私底下进行。以下是伊本·祖拜尔在墨西拿与一位主要宫廷宦官的交谈内容:
他环顾客厅,然后基于自我保护的考虑,令所有他认为值得怀疑的仆人离开。……“你可以大胆地展示你的伊斯兰信仰,”他说,“……但是因为有性命之虞,我们必须隐藏自己的信仰,必须遵守对上帝的崇拜,只得秘密履行我们的宗教职责。一个异教徒在我们脖子上拴了锁链,将我们束缚住。”
除开上述特殊的宗教问题,西西里基督徒在12世纪末对同国的穆斯林的流行看法,禁不住令人想起英国人在英印政府盛期时对印度人民的看法:
他们的国王威廉……对穆斯林很有信心。所有,或几乎所有穆斯林都隐藏了自己的信仰,却坚定地遵守穆斯林的律法。威廉依赖穆斯林,在私事上,在最重要的事务上都依赖他们。甚至御厨都由一位穆斯林掌管。他还拥有一帮黑人穆斯林奴隶,其领导者也是从其中选出来的。他有很多侍从,他从侍从里面选拔大臣和内臣,这些人是他的官员,也被描述为他的侍臣。他们用华服和烈马显示了王国的辉煌,其中都是国王的侍从、仆人和追随者。
因此,在差不多一代人的时间里,西西里穆斯林从普遍受到尊重、学识渊博、能力非凡的一批人,变为这种境况:最差的是体力劳动者,最好的是拥有特权的、当地文化的最好提供者。甚至基督徒妇女都乐于跟随穆斯林妇女所引领的时尚潮流。伊本·祖拜尔惊奇地记载道,在1184年的圣诞节,“基督徒妇女身穿绣有金线的丝绸长袍,披着优雅的斗篷,用五彩的面纱遮住脸,还穿着涂金的便鞋……使用穆斯林妇女的所有装饰物,包括珠宝,手指上的散沫花,以及香水”。国王本人或许能阅读和书写阿拉伯文,能对穆斯林侍女和妃子讲一些东方式的情话。⑤但是,这与两位罗杰的理想差得很远。他们的继承者对这些理想的背叛可能是无意的,可能是无法避免的,却肯定是灾难性的。或许,宗教和谐的破裂和王国的灭亡同时发生,并不只是巧合。
对国王坦克雷德而言,统治的第一年尤为困难。穆斯林叛乱不断增多——一位编年史家记载有10万人参与其中——虽然他设法将叛乱限制在岛屿西部,但是秩序到1190年末才恢复。同时,他的敌人正在大陆上迅速集结。几乎所有普利亚和坎帕尼亚的主要男爵都支持安德里亚的罗杰,他们被坦克雷德的当选激怒了,无意确认坦克雷德为他们的合法君主。在这方面,那些真正支持康斯坦丝和亨利的合法派,还有宿命论者,都跟他们意见一致。因为亨利正准备领军前来的消息四处传播,宿命论者的数量正在急剧上升。到春季,半岛的大部分已经处于公开反叛的状态。安德里亚的罗杰将所有的反叛者招纳到旗帜下。5月,卡尔登的亨利(Henry of Kalden)率领一小支德意志军队穿过列蒂附近的边境,沿亚得里亚海海岸进入普利亚。
坦克雷德也迅速行动。穆斯林正在反叛,他自己政治地位还不稳固,所以无论是亲自率军离开西西里,还是派遣很多军队离开西西里,均不是明智的做法。但是他给妻子的兄弟阿切拉伯爵里夏尔送去了一大笔金钱,让他用钱在当地组织一支军队,如果有必要,也可以找外国兵员。里夏尔处理得不错,当年夏季,他成功阻止安德里亚伯爵和卡尔登的亨利跟坎帕尼亚的叛军——卡普阿和阿韦尔萨公开宣布反对坦克雷德——会合。里夏尔坚持到9月,那时德意志军队出于未知的原因,撤回帝国的领土之内。随后,里夏尔将士气低落的叛军赶回普利亚。在普利亚,里夏尔在一次迅速而又战果显著的战斗中伏击了安德里亚伯爵,将其俘获。
到1190年末,由于妻弟的多项举措,坦克雷德取得了第一轮的胜利。事实证明,帝国的一次针对他的远征已经流产了,西西里和意大利本土的叛军都被迫投降。其国内的两个主要敌人双双进入坟墓:在叛乱中发挥作用的安德里亚伯爵罗杰遭到处决,米尔的沃尔特在年初自然死亡——其弟巴塞罗缪继任巴勒莫大主教。
米尔的沃尔特在他所移居的王国的历史中长期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若我能为这位同胞美言一两句,我也会很开心。但是无法否认,在本书提到的所有英国人当中,米尔的沃尔特对西西里王国造成的影响最坏。可以说,他不是恶人,却相当符合那种中世纪欧洲典型的自负、野心勃勃、世故的教士形象。喜爱他是不可能的。在他担任威廉二世的主要大臣以及大主教的二三十年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显示他做过哪件有益于西西里的地位或财富的建设性工作。康斯坦丝的婚事所造成的危机出现的时候,如果他动用影响力,加上阿耶罗的马修的影响,几乎可以保证让威廉拒绝帝国的提议。相反,他鼓励他的主人将王国拱手让出。他是个随风倒的人,在国王死后毫不犹豫地为坦克雷德戴上王冠。但是,这也没能阻止他在加冕礼的数周(就算不是数天)后恢复反对新王的阴谋活动。
沃尔特缺乏任何吸引人的成就,所以能让人想起他的主要东西就是他建造的巴勒莫主教座堂,他的坟墓就位于教堂的地下室,至今还在。虽然这座教堂跟它的建立者很是相称——强加了一种凌乱的方式,显得虚荣浮华、卖弄风雅,又显得空洞,在根本上很有伪君子的意思——我们却不能将教堂如今的样子归咎于沃尔特。它得到过多次修复和重建,甚至最初的外部样式,我们也只能依稀地辨认了——东端及其后堂的装饰,让人不舒服地回想起蒙雷阿莱修道院;南墙侧廊的上边,有一长排窗户。即便是在这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值得注意的东西。建筑的大部分都修建于14世纪,却看起来很像19世纪的模仿作品。但是在字面和象征意义上在建筑内外的最大亵渎,发生于18世纪:佛罗伦萨建筑师费尔南多·富加(Fernando Fuga)扣上了一个滑稽而完全不相称的穹顶,为开辟14间礼拜室而拆除了一些侧墙,拆除了木质屋顶,以一个较差的拱顶取而代之,而且把所有地方都粉刷了——后堂的马赛克画早在两个世纪前就被去掉了——再用没有辨识度的巴洛克风格予以装饰。在今天,如果巴勒莫主教座堂不是王家墓地的话,最友善的做法就是忽略它。不过,还没有到谈这些事情的时候。
米尔的沃尔特在首都留下了另外一座建筑,即圣灵教堂(Church of Santo Spirito),它更能令人满意。圣灵教堂乃是为西多会所建,建筑时间比巴勒莫主教座堂要早10余年,它奇迹般地躲过了修复者和改造者的注意,尽可能地保留了所有朴实无华、整洁的诺曼建筑风格。然而其声名更多地来自它与历史的关联,而非建筑本身的美。因为在1282年3月31日的晚祷时间之前,一位隶属安茹王朝占领军的军官辱骂了一位西西里妇女,被这位妇女的丈夫刺死,这件事在无意间点燃了西西里人反抗其统治者安茹的查理的暴动,暴动以胜利告终,而这一事件随后被称为“西西里晚祷事件”,此事就发生在圣灵教堂外面。因此,在这两座由英格兰人大主教修建的基督教建筑中,一座注定要见证亨利和康斯坦丝的加冕,此事是西西里的人民对她最无耻的背叛;而另一座在一个世纪后,见证了西西里历史上最令人自豪的爱国人民起义运动。
威廉二世曾对当时的其他君主提议,让他们将西西里当成十字军东征的集结点,他的提议没有被完全忽视。尽管腓特烈·巴巴罗萨肯定会回想起40多年前那场痛苦的巴勒斯坦之旅,却再一次坚决地选择了陆路——他不久之后为这一决定付出了生命代价。但是,腓力·奥古斯都和英格兰的新王理查一世(Richard Ⅰ,即狮心王[Cœur de Lion])接受了提议。
1190年盛夏,这两位国王率军在韦兹莱会合,或许在某些人看来这个会合地点是一个凶兆。他们之所以一起出发,不是因为关系亲密,反而是因为彼此完全不信任。两人之间的差异确实相当大。法国国王腓力才25岁,却是一个鳏夫,除了一头狂野而恣意生长的头发,他身上没有任何年轻的迹象。他在王位上已经坐了10年时间,这让年轻的他获得了不寻常的智慧和经验,却也加剧了他的猜忌心,教他用不苟言笑的孤僻来掩藏自己的想法和情感。他容貌平平,此时又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以致他的脸看起来有些不对称。他在战场上缺少勇气,在社会中缺少魅力。一言以蔽之,他是一个完全没有吸引力的男人,他自己也清楚。但是他在单调的外表之下,有探索的智慧,同时又在道德和政治上对王权有高度责任感。人们容易低估他,而低估他不是明智的做法。
不过,无论腓力·奥古斯都拥有什么还未表现出来的品质,他都不可能不带任何嫉妒地看待狮心王理查。1189年7月,理查继承了乃父亨利二世的王位。十字军出发时他才即位刚1年,他当时33岁,正值壮年。虽然他身体不够健康,却有卓越的体魄和旺盛的精力,能给不了解他病情的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出众的长相闻名在外,他的领袖才能亦是如此。他的勇武已经进入亚洲和欧洲的传奇故事。他从母亲埃莉诺那里继承了普瓦捷式的、对文学和诗歌的热爱。在很多人看来,他必定是一位从他钟爱的吟游诗人的浪漫故事中走出来的闪闪发光的人物。只差一种元素,理查的画像就完整了:无论他用多甜美的歌喉吟唱过爱情的欢愉与苦痛,都没有在身后留下过遭到背叛或心碎的小姐。就算他将口味转向其他方面,也绝对不会影响自己闪耀的名声,他的名声跟他的胸甲一般洁净无锈,一直保持到去世之日。
但是,更了解理查的人不久就会意识到他性格中的那些不值得欣赏的方面了。他性格鲁莽,脾气火爆,甚至比他深深厌恶的父亲更严重。亨利二世尽管有各种缺点,却有足够的能力,能只手将英格兰变成一个民族国家,而理查缺少这种能力。他的野心没有尽头,而且常常带来破坏。他缺少爱的能力,可以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不顾信仰,不顾诚信,甚至背信弃义。在英格兰诸王之中,没有第二位的即位之途比他更加困难、更加不顾道德,又没有哪一位能比他更轻易地为个人的荣誉而忽略国王的责任。他在位时间有9年,其中只在英格兰待了2个月。
据一位在场的人所述,韦兹莱城郊的山冈上搭满了帐篷,以至于这里看起来像一座巨大而多彩的城市。两位国王庄重地重新确认了彼此的十字军誓言,为进一步的同盟协议盖上了印章。随后,他们率领各自的军队和一大批朝圣者,一同向南行进。两支军队在里昂(Lyon)分开,因为罗讷河上的桥梁不堪人群的重压而倒塌,此事被解释为一个凶兆:法军和英军将分道扬镳。腓力朝东南方的热那亚前进,跟他的海军在热那亚会合;此时理查继续沿罗讷河前进,到马赛(Marseilles)与英格兰舰队相遇。他们商量好在墨西拿会合,然后一起乘船去往圣地。
腓力于9月14日首先抵达,理查在9天后抵达。两人下船的方式非常符合他们各自的性格:
得知法国国王即将进入马赛港,当地的男女老幼都赶去瞻仰这位著名的国王。但是,他满足于乘坐单独的一艘船,秘密地进入要塞的港中,以致在岸边等候的人认为这证明了他的软弱。他们说,这样的人不像会造就什么伟大的事业。他的形象在同伴的眼中也有所缩水……
但到理查将上岸之时,人们成群结队地拥向岸边。看啊,远处的大海似乎被无数船桨所撑开,嘹亮的号角声在水面上弥漫,清晰而尖锐。舰队驶近了,人们看见舰队队列秩序井然,看见各式盾形徽章,看见枪尖飘扬着三角旗和四角旗。船只的撞角上描绘着骑士的纹章,盾牌反射着闪耀的光芒。无数船桨将大海敲得沸腾。号角劲吹,高兴的人群喧嚷起来,空气都为之而颤抖。而那位比所有侍从更高傲、更显眼的杰出国王,立在船头,观看四周,亦让民众观看……人们互相说道:“他确实配得上帝国,他当国王确实对得起人民和王国。我们眼前的大活人比在远处听说的他强多了。”⑥
在那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并不是所有仰慕理查的人都知道,理查因为怕晕船,从陆路顺意大利半岛而下,阵仗这么大,可是他只是在渡过海峡时走了一两英里而已。更少的人能猜到,在到达时的辉煌光芒里,理查心里却装着阴暗而危险的情绪。数天之前,在穿过米莱托的时候,他在一户农家试图占有一只鹰隼时被发现,险些被鹰隼的主人及其朋友所杀。在墨西拿登陆时,他发现城市中心的宫殿已经提供给法王使用,他自己只被安置在城外的一个略微寒酸的地方。以上两件不好的事无法使得他发怒,但是还有一件更紧急的事——此事事关自尊心。
事实上,他对坦克雷德怀有深深的积怨。虽然“好人”威廉去世时没有留下遗嘱,却似乎在某个时候向岳父亨利承诺留下一项重要的遗产,该遗产包括一个12英尺长的黄金桌子、一个足够容纳200人的丝绸帐篷、大量金盘子,还有一些额外的船只,船上装满补给,用于十字军活动。而此时威廉和亨利都去世了,坦克雷德拒绝兑现该承诺。然后是乔安娜的问题。理查南下穿过意大利的路上,他听说他的妹妹在西西里的新国王那里的待遇不太好。坦克雷德似乎知道乔安娜是康斯坦丝的支持者,忧心于她在王国的影响力,因此将年轻的王太后扣押起来,并且错误地扣留了她从圣天使山伯爵领(County of Monte S. Angelo)获得的税收——这是她嫁妆的一部分。她的哥哥理查在萨莱诺时向坦克雷德送信,要坦克雷德满足早先的承诺,还加了一项要求:乔安娜必须头戴金冠,出现在他面前。理查声称,这是她作为诺曼人的王后在传统上享有的权利。理查在书信中语带威胁,清楚地暗示:他的海陆军队一旦到达西西里,若他不感到满意,军队就不会继续下一段旅途。
不好说其中有多少是合理的抱怨。理查接下来的行为说明,他将西西里视为潜在的珠宝,想摘下安到自己的王冠上。他正想找一个能制造麻烦的借口。另外,他真真正正地疼爱乔安娜,而乔安娜的人身自由无疑受到了一定的限制。无论如何,坦克雷德收到了严重的警告。他手头的事情太多,不能在这件事上冒险。他的初步反应,就是尽快把这位不受欢迎的宾客弄出西西里岛。如果让步能让理查离开,那就让步吧。
不久,理查就等到了结果。在他抵达墨西拿的5天之后,乔安娜就和他会合了。乔安娜此时获得了完全的自由,还得到了100万塔利斯(taris)的财富——由坦克雷德给予,以补偿她的其他损失。钱给的不少,可是理查不会这么轻易就被收买。腓力·奥古斯都好心地想居中调解,却被理查冷冷地拒绝了。9月30日,理查愤怒地穿过海峡,占领了卡拉布里亚沿海的一座没有设防的小镇巴尼亚拉(Bagnara)。在巴尼亚拉,他留下一支强大的守军,将乔安娜保护在罗杰伯爵于一个世纪前建立的一所修道院里。然后他返回墨西拿,开始袭击墨西拿城中最受敬重的宗教场所——瓦西里安的救主修道院,这座修道院雄伟壮丽,坐落在城市隔港湾相望的长长的海岬上。他粗鲁无礼地赶走修道院里的修士,将其作为新的军营,令军队入驻。
到这时,这些墨西拿人所称的“长尾巴英格兰人”让自己变得完全不受欢迎。上一次西西里城市受命接待外国军队已经过去了很久,墨西拿人口中占主要地位的希腊人因为他们的野蛮行径而感到愤慨。特别是英国人还轻浮随便地对待当地女子,完全不符合他们自称的朝圣者身份,也不像要去背负基督的十字架的军队。救主修道院被占领一事成了最后一根稻草,民众忍无可忍。10月3日,激烈的反抗爆发了。民众担心——理由很充分——英格兰国王会趁机控制墨西拿城,甚至如许多人所担心的那样继而夺取整座岛屿,所以拥向城市大门,将英国军队锁在外面。民众还封锁了港口的入口。英国人试图强行入城,却未成功,但是民众对长期阻拦英国人的可能性不抱希望。入夜后,城内的人焦急了一整晚。
次日上午,腓力·奥古斯都出现在理查位于城外的营地里,身边有勃艮第公爵休、普瓦捷伯爵等法军首领,还有一个西西里方面的高级代表团陪同。西西里一方有军事长官约尔丹·都平(Jordan du Pin),几位城市的要人(包括海军统帅马嘉里图斯),还有蒙雷阿莱、雷焦、墨西拿的大主教。在任的墨西拿大主教正是数年前从叙拉古调往此处的理查德·帕尔默,而帕尔默在理查那里没有什么特殊的分量,他只是理论上的英国人,却不会比在场的其他人更亲近英国,他甚至很少说家乡话。但是,接下来的商谈进行得出奇顺利。就在双方即将达成一致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喧哗声。一群墨西拿人聚集在外面,大声诅咒英格兰人和他们的国王。
理查拿起剑,冲出大厅,召集军队,令军队立刻发起进攻。这时墨西拿人大吃一惊。英格兰人冲进城,肆意劫掠和屠杀。在数小时内,“在不够一位修士做早课的时间里”,⑦墨西拿陷入火海。只有王宫周围的区域,也就是腓力居住的地方得以幸免。马嘉里图斯和他的贵族同伴逃过一劫,只见他们的家宅成为一片废墟。
所有的金银,所有能被找到的珍贵物品,都成了胜利者的财物。他们在敌人的加莱船上点火,将它们烧成灰烬,以免任何市民逃走,或者恢复抵抗的能力。胜利者还带走了最高贵的妇女。瞧啊!尘埃落定之后,法国人突然发现理查国王的旌旗飘扬在城市的上空。法王丢尽颜面,因此终生厌恶理查国王。
《理查一世远征记》(Itinerary of Richard Ⅰ)的作者说,腓力坚持法国的旗帜应该在英国旗帜的旁边升起,而理查同意了。不过,此书没有提及墨西拿市民如何看待这一践踏他们自尊的行为。而且,还有进一步的羞辱在后面等着。理查要求市民送出人质,以保证他们以后老实听话。他还想在城外的小山上用木料修建一座巨大的城堡,并以他典型的傲慢劲儿给城堡取名为“马特格里冯”(Mategrifon),意为“约束希腊人”。墨西拿人肯定暗自思忖:英格兰国王到底想跟谁打仗?他是不是想永远待在西西里不走?十字军运动竟能如此组织,煞是奇怪。
对腓力·奥古斯都而言,旗帜上的争议似乎证实了他最坏的怀疑。在他作为贵宾抵达西西里的两周内,理查稳稳地控制了岛上的第二大城市。尽管西西里国王就在不远处的卡塔尼亚,却没有做任何阻止理查的事。因此,腓力派自己的堂兄弟勃艮第公爵去见坦克雷德,告知局势的严重性,并且声称,如果理查提出进一步的要求,法军愿意向西西里方面提供支持。
坦克雷德无须法王或者其他人的提醒,就清楚墨西拿留在理查手中会带来什么危险。但是,一个新主意在他心里渐渐成型。他知道从长远来看霍恩施陶芬的亨利的危险性比理查大得多。亨利迟早会入侵,到时候,他会在普利亚等地得到大量支持。如果坦克雷德想要成功地抵抗他,就也需要盟友。而在盟友上面,他更愿意要英国人,而不是法国人。英国人可能粗鲁而缺少教养,尽管他们的国王有崇高声望,其品质却跟其他英国人一样差。但是,理查跟韦尔夫家族有联系,他的姐姐玛蒂尔达的丈夫是韦尔夫家族的萨克森公爵“狮子”亨利(Henry the Lion),他肯定不会跟霍恩施陶芬家族交好。另一方面,腓力之前跟腓特烈·巴巴罗萨建立了良好的关系。如果在十字军还待在西西里的情况下,德意志军队又发动入侵,最不能指望的就是法国军队的帮助。因此,坦克雷德拿出大量礼物,勃艮第公爵回去复命,却再无表示。然后,坦克雷德派遣最受他信任的里夏尔——也就是老迈的阿耶罗的马修的长子——为特使,去墨西拿直接跟英格兰国王商谈。
这次西西里方面发起了理查抵挡不了的金钱攻势。坦克雷德不愿归还乔安娜的圣天使山伯爵领,因为此地位于王国的东北边境,此刻对他而言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但是,他准备提供2万盎司黄金作为补偿,这笔钱远远多于她已经收到的100万塔利斯;而对于她的兄弟理查,坦克雷德愿意另外提供2万盎司黄金以补偿那笔没得到的遗产。并且双方进一步商定,理查的侄子和继承人——3岁的布列塔尼公爵亚瑟(Arthur of Brittany)将立刻跟坦克雷德的一个女儿订婚。作为回报,理查答应,只要他和他的军队待在西西里王国境内,他就为西西里国王提供全面的武力支持;同时,英国军队应该将一个月以来抢来的东西物归原主。11月11日,双方按照既定的仪式在墨西拿签订了协议。
腓力·奥古斯都对两位国王间的突然和解做何感想,可想而知。不过,他一如既往地藏起了憎恨之情。表面上,他与理查的关系依旧是热情友好的。还有许多问题尚待两人在出发之前讨论。一是要拟定管理士兵、朝圣者等群体的规章,二是要处理无穷无尽的后勤问题。此外,两人还必须提前就占领地区和战利品的分配达成共识。在所有这些事情上,理查都惊人地遵从腓力的意思,只是在一个无涉十字军的问题上不愿让步。这个问题涉及法王的异母姐姐爱丽丝,她在20多年前作为亨利二世的一个儿子的未婚妻被送往英格兰。她曾经被提供给理查,可想而知,理查没有跟她发生关系。但是亨利没有将她送回法国,而是留在自己的宫廷中,让她做了自己的情妇,并且几乎可以确定,她为亨利生下过孩子。此时亨利已死,30岁的爱丽丝还待在英格兰,婚姻大事还没有解决。
腓力不关心她的幸福,他从不愿意去费心思帮助其他姐妹,甚至是那位身处拜占庭的、可怜的阿涅丝——她还不满16岁的时候,就在令人惊骇的环境下两度成为寡妇。但是,爱丽丝作为法国公主而受到如此对待,实属腓力不愿袖手旁观的侮辱。腓力发现理查跟当年的亨利一样固执。理查不仅再次直截了当地拒绝迎娶爱丽丝,还厚颜无耻地为自己的做法辩护,说爱丽丝的名誉已经不干净了。他简直是在这里给冷静的腓力出难题。理查又继续告诉腓力,自己的母亲埃莉诺正陪着另一个新娘——纳瓦尔的贝伦加丽娅(Berengaria of Navarre)公主赶往西西里。两位君主的关系到了崩溃的临界点。可能更多的是为了保全体面,腓力接受了理查邀请他到马特格里冯城堡参加盛大宴会的请求,宴会将于圣诞节举行。可能是想到将要到场的大多数西西里显贵也要经历同样的良心挣扎,腓力的心或许会好受一些。
1191年3月3日,英格兰国王策马赶往卡塔尼亚,正式拜访西西里国王。两人重新确定了友好关系,并互赠礼物。理查收到5艘加莱桨帆船和4艘运马的船。而根据至少两位权威学者的记载,作为友好关系的象征,理查回赠了一件珍贵得多的礼品:亚瑟王的宝剑埃克斯卡利巴(Excalibur)。就在数周之前,人们在格拉斯顿伯里(Glastonbury)的亚瑟王身旁发现了这把剑。⑧会面结束后,两人一同前往陶尔米纳,满肚子怒气的腓力正在此处等待。新的危机本要消弭,而坦克雷德却在此时出于不可捉摸的原因,拿出法国国王在上一年10月寄给他让他小心英国人诡计的书信,给理查观看。但是到3月底,联军再次和好如初,关系似乎相当和睦融洽。3月30日,腓力率军上船,前往巴勒斯坦。
他把出发的时间把握得刚刚好。或者更有可能的是,埃莉诺和贝伦加丽娅控制了抵达的时间。埃莉诺一行的船队进港下锚的时候,法国舰队还没有彻底消失在地平线上。埃莉诺上一次到西西里,还是当年从圣地返程,到巴勒莫拜访罗杰二世,那都是44年之前的事了。她这次来,为的是亲眼见到自己最喜欢的儿子跟由她挑选的妻子成婚。但是四旬斋开始了,四旬斋期间禁止结婚。尽管最近发布了一份禁止十字军携带女人的命令,贝伦加丽娅还是决定陪未婚夫前往东方。而明显不能被留在西西里的年轻王太后乔安娜将是一位完美的女伴。事情都处理完毕之后,埃莉诺就不再逗留了。她只在墨西拿待了3天,就以她闻名于全欧洲的精力——她此时已经69岁了,而且已经持续不断旅行了3个月——再次动身前往英格兰。
乔安娜跟母亲最后一次告别的第二天,她与贝伦加丽娅一起前往圣地。理查提供一艘大型的德罗蒙船(dromon)供她们使用。这种船航行得比加莱桨帆船更慢,但是更加舒适,船上还有充足的房间来容纳女士们的侍从以及大量行李。而理查过了一周才出发,他要安排士兵上船的事宜,并令人拆除了马特格里冯城堡。最终,他在4月1日出发。见他离开的墨西拿人,可不会生出别离之情。
但是他们的国王不会跟他们一样感受到喜悦。如果带来混乱的理查不在西西里,西西里可能是一个更加快乐祥和的地方——但是只有在霍恩施陶芬的亨利推迟入侵的情况下才是如此。如果理查能待得更久些,他的援助将更有价值,甚至能起到决定性作用。他不能因为他的离开而受到指责,毕竟巴勒斯坦形势危急,在哈丁之战的4年后,此时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他需要尽快赶去,何况十字军誓言高于其他的所有承诺。无论如何,他的离开让坦克雷德摆脱帝国控制的最大希望破灭了。当危机来临,坦克雷德只能独自面对。他可能还不知道,危机在3周之内就要降临。
①“几乎所有外国人在他的统治区内都或多或少地会受到欢迎,德意志王国的人除外——他不希望这些人待在自己的臣属中间,他不信任这些人,而且无法忍受他们的野蛮行为”。John of Salisbury, Historia Pontificalis, ch.XXXII. Tr. Chibnall.
②拉·卢米亚前引书第344页,提到他是奥特维尔·德·德罗戈的曾孙,所以他是威廉二世的堂兄弟,两人的身世往上推4代是同一人。但是,我没有进一步证明两人关系的证据,此人的家系似乎非常不清晰。
③埃博利的彼得在一份长篇的谩骂之辞中提及,坦克雷德用被屠杀的儿童的血液洗脚,以此减轻痛苦。
④伊斯兰教的宣道仪式。
⑤“叶海亚·伊本·菲特彦(Yahya ibn Fityan)告诉我们的最奇怪的事情中,有一件是说,为国王衣袍绣金线的绣工是一位法兰克的基督徒妇女,她到王宫后成了穆斯林,在那些侍女的影响下改信了伊斯兰教。国王不知道这一切。”(伊本·祖拜尔)
⑥Itinerary of Richard I.
⑦Estoire de La Guerre Sainte.
⑧Le ray Richard saunz plus à ly a redonez,
La meyllur espeye ke unkes fu forgez.
Ço fu Kaliburne, dount Arthur le senez
Sei solait guyer en gueres et en mellez.
兰托夫特的彼得(Peter of Langtoft)以其标志性的约克夏式法语写下了上述诗句,禁不住让人想起一个世纪以前的霍维登的罗杰。但是,所谓的亚瑟王坟墓在1191年初才被发现,那么埃克斯卡利巴之剑必须发挥神力,才能在3月初抵达西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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